他點着頭,卻又開口,緩緩道:“那你……你日後離洛璟遠些,更不要同他往來走動。”
姜滿眉頭微蹙,沉默片刻。
她一時不能明白,洛長安為何,又是何時對洛璟生出了不滿,以至今日企圖傷人在先,言辭鋒利在後。
她帶着曾經的記憶,所以知道洛璟擅僞裝,性本暴戾,表裡不一,卻不記得此時的洛長安與洛璟有什麼過節。
若是真的有過什麼争執龃龉,依照洛長安與洛璟此時的性子,二人也遠不至如此劍拔弩張。
甚至在上一世,姜滿記得他兄弟二人的關系在此時算得上相近。
洛璟年幼喪母,人生得瘦小單薄,洛長安身為兄長對他包容有加,時有照拂。
洛璟于騎射确有欠缺,當年姜滿随行秋狝,還曾與洛長安一同幫過洛璟。
于是姜滿問:“殿下與五殿下是手足,關系卻似乎很疏遠?”
洛長安眼神閃爍了一下,隻道:“正因我與洛璟手足多年,才知他本性非善。你少些同他接觸總是好的。”
姜滿眉頭不解,注視他好一會兒才應了聲。
“殿下找我來,就是為了同我說這個?”
洛長安點點頭。
姜滿便道:“眼下臣女已聽殿下說完了話,臣女的馬車還在原處候着,是否可以回去了?”
“也不全是為此。”
洛長安卻很快改口,“你初來燕京,許多事難免孤立無援,今日之事未必不會再次發生。讓旁人知道你來這裡,在燕京并非孤身一人,會少生些事端。”
姜滿笑起來,拆穿他:“殿下是想留我。”
洛長安說不出辯解的話。
姜滿朝旁側的軟墊上靠了靠,支着腦袋笑了下。
她玩笑般道:“殿下想要旁人知道我與你走得近,以此為我做庇護,可我們二人間尚存那一紙婚約還不夠旁人忌憚麼?”
洛長安卻沒有将她的話當做玩笑,注視着她:“你覺得它可以作數?”
姜滿隻覺她拿起鏟子給自己挖了個坑,躲開洛長安望來的目光,沒應聲。
二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好一會兒,洛長安岔開話:“不為旁的,畢竟你應了要與我同去靜法寺,這段時間裡,我總要顧及你的安危,保證你的安全。”
姜滿好似真的思索了他所言話語:“殿下說得是,我的馬車已先行回府,便勞煩殿下送我一趟了。”
洛長安這才聽出她方才的蓄意诓騙。
他眸光微動,眼中反而盛了欣然,擡手遞去隻軟墊:“今日入宮的時辰頗早,我瞧你似乎困倦了許久,眼下離姜府還有一段路,不如合起眼睛歇息一會兒?”
姜滿接過軟墊,從善如流地朝後倚了倚,邊問:“殿下如何瞧出我困倦?”
洛長安看着她,忽而探過身去,解下纏繞在她側簪上的一縷長發。
長發彎繞着垂下來,姜滿伸手接住,放在指節上繞了繞。
原來破綻露在這裡。
她輕笑:“殿下明察秋毫。”
洛長安看着被她撚住又放開的發縷,道:“放心歇着,到了姜府,我會喚你。”
姜滿的确很累了,于是靠着軟墊,阖上眼。
車簾落下,遮住透過窗紙的日光。
馬車行駛平穩,内裡寬敞,身下墊子又柔軟,再适合休憩不過。
可姜滿倚在軟墊上,合着眼,心緒卻始終難以安定。
烏木沉香的氣息淺淺萦繞在周身,清淡的微苦幾乎将她淹沒,她記得,那是洛長安慣愛用的香。
沉香的氣味本該令人感到安穩沉靜,可姜滿沉入這片熟悉的氣息裡,卻心如亂麻。
車内昏暗而安靜,細微的呼吸聲起落,洛長安在被窗紙遮過的半寸光亮裡望向對面的人。
她實在生了一雙過分漂亮的眉眼,漂亮得所飾金玉都隻做點綴,小巧的玉珠墜在她的頰側肩頭,流淌在她如雲如墨的長發上,起伏間漾出細碎的光。
洛長安透過浮躍的光影,看清她翕動的睫羽。
他曾見過十五歲的姜滿,見她無拘無束落拓坦蕩,像是生于曠野的,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的風。
與從前一樣,她的樣子未曾變過,可如今她擡眼望他時,眼裡卻盛了細細密密心事。
那些心事萦回難解,纏繞在姜滿的眉梢,也順着他的指尖攀爬蔓延,一路纏繞到他的心頭。
洛長安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覺間已伸出手。
他的指尖懸停在姜滿的額前,堪堪觸碰到她輕蹙的眉心。
是了,如今的她,連合起眼時都蹙着眉頭。
洛長安的指節僵了僵。
他想如從前那般撫一撫她的眉心,卻好似看到姜滿染着疏離的目光,最終頓了頓,指節蜷回兩寸。
陰影遮掩下的那雙睫羽卻忽而顫了顫。
洛長安的指尖便也輕動。
姜滿并未睡着。
不知為何,見她醒着,洛長安的顧慮反倒消解下來。
他重新伸指,指腹小心翼翼覆在她的眉心,輕按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