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兩路,李兄拿着我的印信,到衛所調派士兵,這樣更快些。”趙簡即刻與李廉動身。
姜月目送兩人離去,忽見趙簡坐于馬上回過身來,雨水讓他如星的眼眸更加堅毅,他朝她深深望了一眼,而後策馬消失在雨簾中。姜月後知後覺,适才他的眼神,好像在安撫自己?她簡直哭笑不得:他究竟怎麼回事?
夜半時分,文氏撚着串佛珠跪在佛龛前誦經祈福,姜月也在一側作陪,不同于文氏的平心靜氣,她整顆心都在狂跳,内心糾結萬分。她既希望百姓能得到及時疏散,又不禁在想:趙簡每次都是身先士卒,他一定是最晚撤離的那一個,方才聽說發生山洪時趙簡還在山裡,杳無音信......那是不是他有可能回不來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姜月越想越興奮,忍不住伸長脖子朝外張望,她祈禱着某個時刻小厮能哭着跑進來大喊:秦王殿下出事啦!
文氏誦經完,擡眼一看,就看到姜月正定定望着黑黢黢的雨幕,看樣子倒是比自己還要焦急。她按下心中疑惑,又等了一炷香,文氏有些困倦,但姜月仍然神采奕奕,大有等到天明的意思。
這時,門房突然沖了進來,“老爺有消息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姜月從凳子上彈起來,看樣子激動得要上前去牽着門房的手,壓低聲音問道:“那秦王呢?”
門房搖頭,讷讷道:“還未......有消息。”文氏心中一跳,想閑話時姜月似乎也是主動問了趙簡的事情,心中啊了一聲,看破不點破,“秦王本領大着呢,想必後腳就到了,殿下不必憂心!”
姜月沒有察覺文氏說這句話的神情,隻是跟着颔首。又等了一會兒,聽得遊廊傳來走路聲,遠遠看着隻有李廉一人的身影,他眉頭緊鎖,臉色煞白,行色匆匆。姜月呆呆地站起來,内心卻早已鑼鼓喧天:不廢一兵一卒,趙簡也太好死了吧?
文氏看着姜月呆怔的模樣,心中一陣柔軟:可憐見的!看把孩子吓成什麼樣了!原來公主已經對秦王這般情根深種了!
李廉越走越近,姜月臉上浮起一個輕飄飄的笑,那笑意方才定型,又見廊下暗處無聲閃現一抹高大的身影,那抹笑意瞬間縮了回去。
趙簡在人群中準确捕獲了姜月那抹未盡的笑意,忽然感覺四肢百骸被注入一股強勁的暖意:她是不是在悄悄為我擔心?
低着頭的姜月沒有看到忽然間變得紅光滿面的趙簡,她隻覺得白高興了,垂頭喪氣地道别,無精打采向房間迤逦而去。
文氏更是感動:看呐,秦王一回來她就放心回房了!想不到啊想不到,真的像話本子說的一樣,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李廉瞧見自家妻子忽然眼閃淚光,心頭一熱,低聲道:“你也真是,我這不是回來了?”
文氏将一張帕子敷衍到他臉上,偷偷回頭去看,果然看到趙簡悄悄循着姜月離去的路找去,心中柔腸萬分地發出極長的“哦~”一聲,一口氣将為丈夫準備的姜茶灌入肚子裡,心裡頭泛起咕咕冒泡的蜜,歎道:“甜!甜!真是太甜了!”
李廉頓住擦拭的動作,吩咐小厮道:“是麼?快去幫我另盛一碗,我喝甜的怕會牙疼。”
姜月與趙簡回房有一段路是相通的,姜月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想起今日趙簡的表現,心念一動,伸手撫了撫耳垂,走了幾步忽然頓住,回身望地上張望。
“公主在找這個?”一張潔白帕子被遞了過來,上有一隻圓潤的珍珠耳墜。
姜月驚喜道:“正是。”巧心忙上前将耳墜接過。姜月望向來人,看着他渾身濕漉漉的,滿懷敬意道:“今日幸虧有王爺在,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将百姓都疏散了。”她這話不假,青州發生山洪的地方不止一處,如果沒有趙簡調用衛所兵卒的手令,僅憑布政司的人手是來不及的。
趙簡将她的恭維完完整整地放到肚子裡,雲淡風輕道:“食君之祿,都是本職工作罷了,再者也非本王一人之功。”他的衣裳還在淌水,他卻全然不顧,望着姜月道:“從前聽說定國公府兩位公主師從太傅,精通天象占蔔之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姜月眸光閃了閃,沒有立即回答,很謹慎又很認真地望着趙簡平和的眉眼,确定他沒有後話之後,臉色忽然變得有點怪,眼神在他頸間青色齒印處轉了一圈,道:“那日,舍妹唐突冒犯了王爺,給王爺惹來麻煩......我心裡屬實過意不去,送去的傷藥......王爺用得可還好?”
趙簡颔首,其實那些傷藥他根本就沒用,但是既然她提了,回去再用便是。姜月臉上滿是歉意,又似乎有些苦惱,“那幾日她正與我置氣,問她所因何事,她也是語焉不詳的。”她怯怯地看了一眼趙簡,仿佛在确定他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報複姜月。
雨水浸濕了齒痕,對面人顫動的睫翼牽動着趙簡頸間的癢痛,他望着姜月飄忽不定又隐隐期待的眼神,緩緩道:“也沒什麼要緊的。”
“那日在演武場上與她對決的是我的手下,他不知輕重,魯莽冒進,好幾次險些傷及若羌公主,刀劍無眼,他為了奪魁,險些讓兩國交惡。我是代他前去緻歉的。”趙簡摸了一把印記,輕輕牽了牽嘴角,“算兩清了。”
兩人心中同時浮現兩個字:騙人!
姜月前世和趙簡無意中提起過,姜好因為身體原因,占蔔之術學了一半便不得不放棄了,如果他真的是重生而來,根本不可能會說什麼“名不虛傳”。姜月心裡松了一口氣,難怪她覺得這段時間的趙簡眼神格外清澈,原來是沒有受過前世的沾染。她總覺得此時的趙簡應該會比前世的好對付不少。
她自然不會信趙簡是為了屬下負荊請罪才去的定國公府,但是此時若是再追問,必定會引起懷疑。思及此,她望着地上的一灘水 ,後知後覺一般提起告退。
趙簡亦是心潮澎湃:那日她根本沒有想起當年的事情!她說的“過去的事”究竟是什麼?現在回想,那句話的語氣,是不忍中帶着疲憊的,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透過自己看着什麼。她身上......究竟還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