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是西山本地人，他知道神策營的軍士一般都是在大明山的練兵場操練，至于今日怎麼練到了幾裡開外的西山，他也不是很清楚。但能夠親眼目睹神策營軍士的飒爽風姿，他顯然十分激動，語氣也跟着昂揚起來，與有榮焉道：“神機營的将士，箭無虛發，刀法也是秦王殿下親自教的，殺得那叫鞑靼一個聞風喪膽。”

跑在前頭的軍士很應景地高喝了一聲。車夫的馬鞭揚得更高了，“那邊就是大明山，秦王殿下的神機營就駐紮在那兒，護國寺就在大明山上，靈驗得很哩。”

順着車夫的視線望去，姜月看到郁郁蔥蔥的高山上有個小小的塔尖，飛檐翹角在缭繞的雲霧之中顯得缥缈出塵，仿佛下一刻就可以看到白衣袂袂的仙人降臨人間。

“大明山的金絲楠木聞名遐迩，外邦們都稀罕得很。”

“山下的食肆也十分熱鬧，這天氣最适合吃上一碗熱乎乎的雜辣羹了。”

車夫絮絮叨叨地說着，姜月心中一動。

巧心問道：“殿下，我們要不要去護國寺？”

姜月朝外看了看天色，似乎是知道她的顧慮，車夫道：“大明山下有官驿，殿下若是怕晚了，也可以在官驿宿上一晚，明日再回宮。”

看見姜月輕颔了颔首，車夫輕輕勒住缰繩，将馬匹趕往另一條岔路。

正如車夫所說，趕往大明山并未耗費過多時間。

姜月下了馬車，攏了攏白色大氅，握着還熱乎的湯婆子往山門走去。

沒走十幾步，忽然看到高高的台階之上有一個紅白的圓形物體在迅速移動，邊張牙舞爪沖下來邊興奮大喊。

趙熙戴着一頂紅色兜帽，披着一件白色大氅，紅傘傘白杆杆，就像一朵會跑的圓蘑菇，還是一朵跑得極其靈活的胖蘑菇，身後跟着兩個手忙腳亂的仆婦。

姜月伸手去接飛撲而來的趙熙，卻發現這樣冷的天他背後竟然是濕的，她忙取了帕子去幫他擦汗。巧心叉起腰斥道：“你們是怎麼照看小皇孫的？這樣冷的天，出了汗吹了風，若是感染了風寒，你們可擔待得起？”

兩名仆婦齊齊低頭，嗫嚅着不敢開脫。

姜月牽着趙熙往護國寺走，等趙熙換了身幹爽的衣裳才前往寶殿參拜。

而此時的趙諾一手捧着顔料畫闆，一手撚着隻畫筆，正專心緻志地給壁畫上的佛像繪制華麗飄逸的衣袂，一筆一劃，時不時退後兩步端詳着畫像，與文華殿的兩個下屬聊上一二句，繼續埋頭繪制。

良久，他深出一口氣，伸了伸肩頸，與下屬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去用膳吧。”

“那我呢？”案桌下伸出一張小圓臉。

“誰？”趙諾回過身來，看見了一眼滿臉幽怨的趙熙，後知後覺，“啊，是阿狸，餓了吧？和父王吃飯去？”

姜月好像明白了為何趙熙會在護國寺滿地跑了。

“我吃過了。”趙熙挺了挺自己滾圓的小肚子。

趙諾這才發現趙熙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時間有些不大好意思。

“父王你去吧，我要和若岚姐姐先回皇宮了。”

原來，趙熙聽說趙諾可以出宮，悄悄跟在趙諾身後到了宮門。趙諾本不想帶趙熙出門，想了想趙熙若是出宮可以讓謝欣清淨不少，便應允了。

哪知這和趙熙想象的出門完全不一樣，他在護國寺待了兩天，他爹就畫了兩天的畫，他隻能自己和自己玩，不是看佛像就是數螞蟻，都快郁悶死了。好不容易遇上了姜月，趙熙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冬日裡太陽下山得早，雖剛過寅時，日光逐漸黯淡了下去。姜月撩起車簾，朝灰蒙蒙的天際看了一眼。

凜冽的風吹到面上，巧心不禁縮了縮脖子，“怎麼這樣冷？”說着往睡着的趙熙看了一眼，趙熙蓋着姜月的大氅，小手蜷着，睡得臉紅撲撲的。“睡得真是沉啊。”

因着趙熙歸心似箭，姜月等人便提前下了山，不再留宿，直接往皇宮趕。

車廂晃晃悠悠的，姜月倚在矮榻上，也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陣低歎，“下雪了。”

姜月掀起眼簾，往外一看，紛紛揚揚的雪飄灑下來，似絮，似霧，霎那間，天地萬物都被這素白的雪花包裹，空靈而純淨。

但初雪帶來的驚豔很快變成了擔憂。

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緩，姜月的眉心愈發蹙緊。

“還有多久？”

車夫摸了一把眉梢和眼睑上的冰渣子，呼出的熱氣瞬間變成白霧，“若是平時，半個時辰便能到了。”他咬了咬牙，通紅的大掌扯住缰繩用力勒住，“隻是，殿下，這雪下得太大了，馬兒花了眼，看不清路了！”

說着便聽到喀拉一聲，車轱辘被卡住了，車夫躍下車轅，和幾個侍衛齊齊合力推車。

姜月又摸了一把趙熙滾燙的額頭，鎮定道：“先别推了，你們趕緊分散出去，在附近去找醫館！快去！”

“阿狸，阿狸！”姜月輕拍着趙熙的臉，巧心捧着溫茶遞到他的嘴邊，卻無論如何也撬不開趙熙的嘴，巧心看着趙熙紫中帶白的嘴唇，手顫了顫，茶潑在自己手背上，“我有個表哥，就是因為高熱不退然後......”

姜月一個淩厲的眼神飛了過來，巧心自知失言，忙捂住了嘴，隻是一雙圓眼中的驚慌越發明顯了。

幾個扈從很快回來了。

“殿下，附近隻有兩個小村落，村落裡醫館的大夫已經被請出去了！”

“殿下，前邊官道雪深冰滑，走不得了！”

姜月越聽臉色越不好。車夫是最後一個趕回來的，他對當地的大小醫館都很熟悉，姜月帶着最後的希望朝他殷切地望過去。

車夫喘着粗氣，搖了搖頭。

衆人心中俱是一沉。

姜月心裡快速思量，腦海中勾勒出京郊一帶和幾個城門的方位圖，當即問道：“不走官道，有沒有辦法繞過這段路？”

車夫心裡一盤算，點點頭：“可以，往西北方向走，但是兜回西直門的話也要耗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