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和趙舒起身見禮，趙簡微微颔首，算是招呼，沒有停留的意思，極快地踏上船闆，往船艙走去。

姜月這才看到，趙簡身後還跟着陸儀兄妹，陸青莺看到趙舒和姜月，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氣。

陸青莺面有病容，纖腰楚楚，娥眉輕蹙，江風凜冽，似乎下一刻要将她吹散了去。她并沒有走進船艙，而是在船頭看了會江景，輕輕咳了一聲，陸儀俯身和她說了句什麼，她點點頭攏了攏大氅，慢慢舉步進了船艙。

姜月早有聽聞，皇太後有意撮合趙簡和陸青莺，隻是看樣子，陸青莺為此似乎頗為煩惱。

姜月清楚記得，前世為了重振家業，陸青莺最後是跟了五皇子趙韫的。

趙韫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吃喝嫖賭，他是一樣不落。但他是個極其有用的混賬。前世列國混戰，大燕湧現了一批耀眼的将星，有投筆從戎的沈翊，有勇猛無比的陸儀，有擅長奇襲的趙舒和宋旒.....但要說起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除了百戰不殆的趙簡，莫過于如惡虎瘋狼般的趙韫。

他在軍事方面有着驚人的天賦，對戰場的嗅覺極其敏銳，下手極為狠辣。前一秒他還在花叢中流連，下一瞬卻可以摸黑将叛軍首領人頭斬于刀下，領着他那如同餓狼般的部下，将敵營踐踏得寸草不生。

他時常潛伏在黑夜，如同鬼魅般穿行于敵軍之中，倏而飛撲而出，張開血紅獠牙，咬斷對方咽喉，飲血啖肉。

毫不誇張地說，若不是他性情太過乖張，元景帝會毫不猶豫将皇位傳給他。

姜月望了一眼陸青莺纖瘦文弱的身影，心道：這樣好的姑娘，這輩子可千萬不要惹上那樣的混賬。

岸邊又傳來說話聲，姜月看見披着煙粉色大氅的少女跑了過來，在上踏闆的時候身影踉跄了一下，“小心！”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姜月擡眼望去，宋旒已經收回了手，罵罵咧咧道：“笨手笨腳，沒一樣東西做得好，要是摔壞了琴怎麼辦？”

趙芙很是委屈，頂了回去：“要你管，又不用你賠！”

旁觀者清，姜月莞爾。

趙芙招呼兩人進船艙，趙熙等人聽到聲音也跑了過來。

“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獨稱雄！這可是赫赫有名的春雷琴！誰要來試試？”

“這琴可是皇叔給我做擔保我才拿得出來的。”趙芙對趙熙伸出食指搖了搖，“你不行，要麼皇嫂先來，然後是二皇兄，還有......”

姜月此時正在收起漁具，聞言心思一動，眉梢跳了跳，輕輕“嘶”了一聲，右手食指滲出豆大的血珠。

趙簡正與幾位大臣在二層的樓閣閑話，往下一瞥就看到趙舒領着姜月急急進了船艙，又聽到姜月惋惜又釋然的聲音：“無礙，能一飽耳福也是幸事一樁......”

趙簡将手中的酒盞放了下來，忽然有些生氣，氣她為了遮掩故意弄傷了手，也氣自己将琴帶了過來，更氣自己沒有骨氣，每每試到一半就想半途而廢，這樣優柔寡斷的自己讓他覺得很煩躁。

可恥的軟弱。他該厭棄這樣軟弱的自己。

琴聲清越，間或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飄散在碧波之上。

趙簡望了望水天一色的湖面，隻覺得滿目蕭條，心下煩躁加深，正想起身告辭，卻聽見船艙響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他眉心稍稍蹙起，待到走入船艙之時已經恢複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是各藩國進貢的佳釀，皇太後聽說大夥兒在畫舫遊玩，便叫老奴将酒送了過來，好驅驅寒。”來人正是慈甯宮的吳嬷嬷。

衆人席上都放着一瓶如羊脂玉般光滑的酒壺，趙熙和宋嫣然也有甜果漿，喝得不亦樂乎。

吳嬷嬷看出趙簡有離席之意，捧着一瓶酒走到他的跟前，娓娓道：“皇太後體恤殿下常年在外奔波，特意囑咐老奴将選了這瓶醴泉酒，這酒用了上好的藥材釀制而成，最是溫補。”

一青衣侍女上前，接過那瓶酒，盈盈走近趙簡，為他斟了一杯。

趙簡似笑非笑，在榻上坐了下來，接過那杯酒慢悠悠飲了一半，手把玩着酒杯，道：“兒臣不孝，倒讓母後憂心了。”

吳嬷嬷盯着趙簡喉頭吞咽了一下，又笑道：“皇太後知道殿下喜歡這酒，必定歡喜。”

說着那侍女又上前為趙簡續了酒。

吳嬷嬷看着他仰頸又喝了一杯，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趙簡望着吳嬷嬷佝偻的背影，笑得和煦，身邊的侍女殷勤地為他斟酒，他的視線順着指尖如筍的手往上，落到侍女的臉上。那侍女手輕輕一顫，含羞帶怯地咬了咬唇。

酒是好酒，卻是不懷好意的酒。

不過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鬧，他不想叫元景帝難做，亦不願讓外人看了笑話，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可以當做看不見。

他仰頸将杯中剩餘的酒飲盡，望向江景，平靜的眸子一瞬間似乎染上了水面的霜白，回首之時從容舉起了筷箸。

而坐在趙簡對面的陸青莺食欲缺缺，嘗了兩口酒，突然覺得腹中有翻江倒海之意，顧忌這是宮宴，一直強忍不适。一側的陸儀看她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悄悄問她怎麼了。

“是不是頭又疼了？你風寒未好，本就不該出門吹風，偏生阿娘......”陸儀不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