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和溫泉鄉的主人打好了招呼,對一些動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源稚生的要求是不引起恐慌,尖叫肯定違背了,後續的麻煩還要加班處理。
烏鴉的肌肉瞬間繃緊準備沖過去。
下一刻,她像是情緒到達了極點,身體一軟。
倒地前,源稚生接住了。
“您什麼時候來的?”烏鴉松了口氣,随即想到了什麼,又提着顆心。
他一直有個猜測,關于少主和他的女人,很可能是就是眼前這個。
他們在長廊相遇時的對視和恰好發來的短訊,但真要說理由,那就是男人的直覺和經驗,少主的各種反應都不對勁。
“剛到。”
源稚生感受着懷裡的重量,有些無奈,女孩初次裝暈,技藝不精,等烏鴉反應過來就該意識到問題了,他微微矮下身,另一隻手臂繞過膝彎,将女孩抱起,她非常配合地頭一歪,将臉埋在他胸前,身體瞬間軟了,手垂在身旁。
“她由我處理吧,你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和夜叉把三樓的松風軒也清理一遍。”說完就轉身離去。
幾乎驗證了自己猜想的烏鴉趕緊低頭。
拐過彎後,源稚生開口問道:“房間在哪?”
“晴岚舍,盡頭風景最好的房間。”白鹿浔睜開眼睛,不适地動了動,忽然伸手攬住源稚生的脖子,微涼細膩的觸感和繼續拉進的距離讓他心裡一驚。
“别動。”她稍稍用力,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源稚生懷裡。
“……你真是不客氣。”
“彼此彼此啦,你們殺人都殺到我隔壁了,很客氣嗎?”
原來症結在這,不痛不癢的“報複”啊,忽然出現在殺手身後,吓殺手一跳,驚聲尖叫前忽然暈倒,把人的心扯得七上八下。
源稚生淡淡道:“下次别裝暈了,換個方式惡作劇吧,會摔的。”
“不會了,這次你在嘛。但說實話,見到兇惡程度能演幾部午夜兇鈴的殺人現場,被吓暈很正常吧。”白鹿浔晃晃腿,把搖搖欲墜的拖鞋颠回腳上,源稚生無奈收緊懷抱防止她把自己颠下去。
“他們的血統很危險。”源稚生輕聲說,“這次的禍首拿出一種藥,宣稱能增長力量,引誘了一批追随者出逃,沿路遇到的落單女性都被殘忍殺害,影響很惡劣。”
“行行行,理由充分,我包庇你們的危險行為了,絕不外傳。”白鹿浔舉起手在源稚生眼前比了個ok。趕緊閉嘴吧,她一個本部外來人員完全不想知道分部的任務細節。
心知肚明的執行任務在她口中好像變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源稚生拉開門扉,屋内榻榻米上已經整理好了床鋪,他單膝跪地,彎腰将她放下。
可女孩的一隻手臂仍然勾着他的肩膀,源稚生不得不保持這個姿勢,懷裡她低垂眉眼,淡淡的寂寥如窗外照入的瑩白月光般萦繞着她。
她在想什麼,真的被吓到了嗎?
想到以往本部來的人,确實很多跟着執行一次任務後就出現了心理問題,他都快忘記了,她也是本部來的人。雖說屠龍有術,武力超凡,但第一次見到和自己外形相似的“人”死在眼前,受到沖擊也正常。
源稚生背脊更彎,女孩已經完全躺在床上,他也近乎平行着在她上方,能清晰看到她純黑的瞳孔裡閃爍着迷離月色和愣神的自己。
“給。”
他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她像是回神了,終于大發慈悲收回手。
“飯團。”
“拜托,我當然知道是飯團,我是外國人不是外星人,但你給我這個幹嘛?”白鹿浔無語地輕推了下他的肩膀。
“封口費。”
源稚生順勢往後盤腿坐下,一本正經比了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道:“不是包庇我嗎,拿了東西就得辦事,今天你什麼都沒看到。”
白鹿浔手裡捧着尚帶餘溫的梅子飯團,側躺着面對源稚生,也跟着壓低聲音,“你在哄小孩呀,這不會是你的晚飯吧?”
“不。”源稚生說,“這是我的誠意。”
她捏了捏飯團,嘀咕道“好吧,收下啦。”
這時候源稚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
“我得走了,吃了歇一會兒就睡吧。”
“任務不順利?”
“情報有誤,漏了一個。”
“最大那個?”
“嗯。”
源稚生拉開門,聽到身後女孩的聲音傳來,“往西走,見水停。”
他停頓了下,什麼都沒問,應了聲:“好。”
男人走後,白鹿浔爬起來,找出房間裡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涼水,想到中午沒吃完的肉丸心中哀歎不已,近期她是不打算吃丸子了。倒不是惡心吃不下,而是丸子已經和那幕碎肉橫飛的場景深深綁定,她吃丸子就會想起那一幕,丸子風味不減,但她會懷疑大快朵頤的自己是不是個和日本分部同源的變态。
哀歎幾秒鐘夠了,再多就耽誤她享受其他食物了。
手指掰開飯團,挖出那顆暗紅的梅子,塞進嘴裡咬碎,酸味和果核破碎的澀感充斥口腔。
還不錯。
她站起來推開窗,外面雪花靜靜飄落,寒氣撲面而來。
也太細心了,他走前竟然關嚴了窗。
白鹿浔趴在窗沿的木欄上,小半截身子都投入雪中。她徹底明白了所謂極端暴力組織的含義,龍族的曆史注定是血腥的曆史,她未來不止要面對巨龍,還要面對各種人形和非人形的怪物,不能指望靠真善美感化它們,要鐵棗加鐵棒,斬草除根。
但相比于本部用更溫和的學院作掩藏,日本分部好像另有表象?
黑西裝,浮世繪……
她回想起來日本後的種種細節——黑|道!
傳說中黑|道都要文身,就像是古時候落草為寇的投名狀一樣,代表和兄弟們黑成一團,都不清白,那麼一本正經的源稚生前輩也有嗎?
這時她一低頭看到了閣樓下方的源稚生。
他獨行于雪地,走過之處留下一串淺的腳印,肩上一層薄雪。她就這麼好奇地盯着他,心想他什麼時候會察覺到視線。
……
“少主還沒下來,有點慢。”
“被纏住了吧。”
“哈?什麼東西?”
“女人啊,自古是英雄冢。”
“總感覺你在暗示什麼。”
樓下收到消息趕來的烏鴉小聲和夜叉閑聊,嘴裡咬着煙,兩人氛圍既不嚴肅也不認真。
情報失誤,目标逃脫,不論哪一個錯誤落到别人頭上,都是鐵定要回本家領罰的,但是源稚生的話,他們隻會去想等下吃什麼宵夜。
“你們和櫻拿着紅外設備地毯式搜索,以山為中心縮小範圍,接應隊伍已經到了,去吧。”
源稚生出現,幹脆利落地下達命令。
他們沒有質疑為什麼是西邊,隻要遵守命令就夠了。
“是!”他們同時回答。
接任務,執行任務,重複再重複。
好像生活中所有事情都是這個流程,接受-執行,乏味的可怕,即使是把自己當成家族基石的源稚生偶爾也會覺得疲憊,仿佛陷入了一個又一個循環。政宗先生說過黑|道乃至這個社會就像大河,其奔湧的方向不受裡面的水滴左右,而是沿岸的礁石,人人都覺得自己是堅固的石頭,其實大家都是水滴,勢不由人,唯有向前。
這時他就會羨慕起神經大條的烏鴉和夜叉,該聽命令的時候聽從命令,看到漂亮妞就吹吹口哨,被挑釁了就狠狠揍回去,每天都有新樂子,反正天塌下來有他頂着,老大就是做這個用的。
以往他很少去想這些東西,但人隻要感受過平靜和溫暖,就很難戒除那種感覺。
源稚生點了根煙,直到煙灰落盡,他拿起刀走進屋外白茫細雪中。
整個溫泉鄉的地圖早已被源稚生記在腦中,這裡的每一間房都可以說是風景最好的房間,隻是角度不同,有的是奇珍異草,有的是清晨第一縷陽光和夜晚太陽最後的餘晖,而白鹿浔所在的房間有最為開闊的視野,極目遠眺,能将此地山川盡入眼底。
她說的西邊就是那座山。
他願意相信她,無論是直覺或是言靈。
不過見水停是什麼意思?這裡到處是溫泉,很可能走幾步就會見到水,雪水算不算水呢?
忽然他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不是錯覺,那道視線目标明确,這裡已經清場完畢,所有人今晚都不會探頭探腦做惹人懷疑的舉動,所以隻有一個人會向他投來目光。
但是她此時應該準備睡了才對。
源稚生遲疑地回頭。
他的動作似乎是取悅了女孩,她嘴角挂着一絲狡黠得意的笑意,天上皎皎寒月,雪水沾濕她的衣襟,周遭的風那麼冷,她的眼睛卻那麼亮,牢牢注視着他。
她輕輕揮動手臂,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早已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冒着傻氣地和她招手。
下一秒手機響了,是白鹿浔。
“冷不冷?”
“不冷……你呢?”源稚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仍擡着頭和女孩遙望,清晰的笑靥和眼前紛紛的雪花,将那扇窗模糊成一片恍若虛幻的夢境。
“冷!我捂不熱,不像前輩你身體那麼暖和。”
源稚生攥緊手機,覺得這句話就是魔咒,堵住他能說的一切話,他的記憶再次回到那段走廊,懷裡是嬌氣任性的女孩,她身體确實偏冷,但是能暖起來的,那片一直貼着他的肌膚,最後不也和他同一溫度了嗎。
女孩沒給他愣神的時間。
“祝你順利,快去快回,回來有個問題想問你。”說完,電話挂斷。
“啊?”
再看,窗也關上了。
……她想問什麼?
現在源稚生非常好奇,甚至有絲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