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作室成立之初簽過兩份合同,一份就業,一份入股。”
“把合同的電子備份發我。”
大盤茶香雞被端上餐桌,色澤金黃,肉質鮮美,燈光渲染更添濃郁。
簡煜用筷尖戳着翅根,若有所思問:“你飯前拍照嗎?”
覃舒:“不拍。”
他欣然撕下背肉,添進飯碗:“好。”
覃舒:“……”您是真不客氣啊。
少頃,蛋炒飯出爐,覃舒悶頭撥筷,食不知味。
反觀簡煜,沒心沒肺。整雞被風卷殘雲消滅,湯面漂浮零星雞皮。
不得不說他連進食效率都高得吓人。
這家夥屬狗的嗎?
簡煜心滿意足,湊到與她相距咫尺:“覃總。把合同電子備份發我。”
覃舒:“回頭微信傳你。”
簡煜:“我表達得很委婉了。你最好想想你幹了什麼。”
覃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怎麼了?”
話音剛落,突然想起把簡大佬拉黑這茬。她登時漲紅了臉,啞口無言。為他解除黑名單之餘,聽到簡煜懶洋洋道:“下不為例。”覃舒赧笑,稀裡糊塗又調取密語内測安裝包一并傳輸。
兩份風馬牛不相及的文件猶如深水炸彈在彈窗掀起第二輪攻勢。
她差點給自個兒蠢噎住。
簡煜盡顯揶揄之色:“不錯啊,還附贈品。覃總您擱這給對家做營銷呢?”
“競品分析下載的3.4版本。”覃舒憋屈,“你别管它。”
“你也玩密語?”
“蛤?”什麼叫也?意思是他玩?“你還玩這個?”
可别吧。他倆同城。倘若他沖浪指不定刷過她的貼。
簡煜解釋:“密語上周買斷熱搜,我有眼睛。”
掀眼,咄咄逼人,“怎麼?社媒PM兩耳不聞窗外事,可以去賣切糕。”畢竟你手抖得刀能後撤半米。
覃舒:“滾。”她當然知道,不然她不會拿密語做競品,“你屬狗的嗎?吐不出象牙是吧?就不能等我吃完再聊?”
吃過晚飯,回家,覃舒郁悶至極,隻覺前途黯淡。
簡煜洞察秋毫,嘴上倒不饒人:“做leader的,别讓情緒外露。”
覃舒狠狠瞪他。這厮怎能如此欠?“我沒有。”
“我是在教你。”
“收收爹味。”
“聽不進勸麼。”簡煜輕笑,“許孟喆撤資後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所以說,别讓情緒外露。”男人輕描淡寫,“你沒對策,經不起打擊。倘若氣勢都栽了,你還剩什麼?小規模工作室失去技術官相當于拔除頂梁柱,撐不到年底就要吹。”
覃舒咬緊牙關克制戾氣:“我知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早在工作室成立初,衆口诘責就令她發指。脫離既定軌道負隅頑抗,筚路藍縷時睡在租借的辦公室,囤幾箱泡面,馬不停蹄修代碼,靠外包做程序充實函數庫,努筋拔力才把路子打開。
創業半年卻恍若隔世。
比起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多數,曾在瑞業做到中層的她好太多了。然而還是不夠,目标遙不可及,不是踮腳就能勾得着的。非她理想主義,現實的殘酷遠超她想象。
自ChatGPT上線,業内頂流聚焦大語言模型,社媒為語料庫服務,推動AI進化。其背離覃舒初衷。人成了次要,智械被擡高得無可比拟。
當人受困于推送算法制造的信息繭房,繭房正源源不斷為加密訓練集傳輸同質化内容。
她在瑞業做的就是這些。
日複一日維護算法,精進,更新。
數不勝數的數據标注員,負責給帖子或用戶打标簽,分揀進流量池。
思緒如斷線風筝飄遊,是簡煜及時掣肘。他叫她車停街邊,獨自走向挂霓虹牌的桌球館。
市井巷口,男人浸沒紙醉金迷,寬肩窄腰,挺括硬朗。
餘光窺探桌球館,簡煜與藤椅乘涼的男人寒暄,摸煙遞給後者,娴熟替他點上。
中年男人叼煙含糊其辭。簡煜回頭,隔老遠與覃舒對視。
他笑着招手。意思要她過來。
覃舒後覺入迷了。
走近,才聽見他操着一口地道方言:“意思意思,就倆小時。我跟她。”
中年男人猛吸煙。
簡煜攬過覃舒:“朋友。”
男人丢給他鑰匙:“行了,替我跟邵姐問聲好。”
簡煜欣然,挽袖,擰鎖,撐折疊門貓腰進屋。
室内埋汰,循序置幾張球桌,幾根中頭杆橫亘,蛾子繞吊燈打旋,灑落剪影。
趁他找巧克粉的間隙,覃舒掂量白球。
黑八。目标球無序進袋,誰先清台誰勝。覃舒耳聞規則,但沒上過手。
簡煜邊擦巧克粉邊問:“以前打過嗎?”
覃舒笑不出來:“你把我拐到這就為打台球?”
他乜她:“陪甲方也是工作一環。”
覃舒把白球置桌,滾兩圈貼庫靜止。“我得走了。做方案,沒空陪你。”
簡煜俯身,擊打五号粉球,擦母球進左底袋。
嗒。
母球滑進軌道,男人勾手,意思是要她再拿上來。
“憑你狀态做不成東西。”簡煜捏着中頭杆,把杆端遞給她,“接着。我教你點實際的。”
不止是台球。
還有什麼?
做leader的能力,目标規劃,策略研析,強大的執行力與不受幹擾的決心。
哭能解決問題嗎?
你坐在那自怨自艾,無能為力,滿懷妒忌為此痛恨。最後發現你隻是期許他們認可你的付出。
你把自己變成一個自我感動的傻瓜。
“高杆,吃兩庫,7号左中袋。”
“中杆中力,貼庫塞球。”
“低杆加塞偏移,擊4堵13,吃庫,做一杆防守。”
壁挂式風扇嗡鳴,球館熱似桑拿房。
脊柱被壓到與桌面持平,覃舒顧不得兩鬓黏濕的中分,屏氣凝神,推杆進攻。
嗒。
右塞翻袋,3号球進頂袋,母球回旋,與5号6号做斯諾克。
簡煜鼓掌喝彩:“漂亮!”
覃舒喜不勝收。嘗到甜頭,快意撺掇叫她上瘾。骨子裡的勝負欲被點燃,一旦取勝,受腎上腺素刺激隻想激進。
視野濃縮得僅剩幾枚單色球。
她切換角度欲要再攻。
簡煜輕摁杆端,使其動彈不得。
“時間到了。”結實小臂覆着汗,瞧得出簡煜備受溽熱,但他不掩贊許,濕漉漉的眼瞳溢滿歡欣。
許是高溫烘襯,覃舒竟從男人眸底捕捉似水柔情。
此刻的他卸去棱角,平易親切不乏力量。
“覃舒。”簡煜沉毅,目光灼灼,“我信我的眼光不會出錯。倘若你信不過自己,那就信我。是我中意你才會為你注資。”
覃舒呼吸一緊,刹那五味雜陳,胸腔泛起曆久彌新的悸動。
“現在時候未到,一切都是未知數。你人在低谷不代表敗北。哭可以。但哭過後得調整心态,重整旗鼓。”
“好比台球,哪怕我變着花樣做斯諾克,你得明白,再多的斯諾克都是次要,那是我的行為變量。排除幹擾全心全意鎖定目标球。進攻,進攻,進攻。在規則内把球擊袋。完成這場比賽。”
不知不覺,簡煜來到她面前。
氣流紊亂,他居高臨下,與她視線交彙。
四目相對,跌入深不見底的漩渦,于混沌中修葺一座烏托邦。那是她站在亟待關閉的幻燈片前,偌大會議廳,他與她隔空相望。
他們是同類。
确認此為真理僅需零點零一秒的時間。
時空躍遷迫近現實,覃舒失神呢喃:“要是我放棄了呢?”
她聽到簡煜說:“不會的。”
他還發了很毒的誓,大緻意思是:“倘若你半途而廢,那便是我的眼光有問題,我會在撤資前先剜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