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孟喆阖攏電腦,奪門而出。
腰肌驟然放松,簡煜躺進皮椅,把玩圓珠筆。
他期待的好戲潦草收場。
本以為覃舒态度會更強硬,然她四十五度鞠躬,許孟喆離開,鞠躬對象就是他了。她低眉順眼,仿若豎起倒刺的刺猬。
簡煜譏諷:“甭鞠躬了,我不是你祖宗。”
虛張聲勢的勁頭一過,就剩倦怠了。
但她恥于被探究。
簡煜不知不覺踱向她,聚精會神。
鼻息拂向女人鬓發,她一個撤步,撞到溫自新肩膀。後者悚惶攙扶,簡煜樂不可支,打掉溫自新捺住覃舒的手,換自己攬着:“幾日不見,脫胎換骨啊。”
見許孟喆沒折返,他大膽戳穿她低劣的把戲,“壓根沒有錄音,對麼?”
覃舒裝沒聽懂,挑眉。
溫自新低斥:“簡煜,過了。”
參加臨時股東會的除卻他們仨與許孟喆,還有财務的季淼淼與設計總監責潤,他倆審時度勢跑路,留下他們仨面面相觑。
簡煜揚了揚手機,顯示三公裡外的火鍋店:“慶功宴,來麼?”
……
三人慶功宴,選址城中村一家潮汕牛肉,鴛鴦番茄與辣鍋,菜品清一色紅肉。
覃舒正往鍋底涮毛肚。
簡煜坐對面,也揀毛肚涮,順便近距離觀摩她,盯得覃舒忍無可忍:“我臉上有蒼蠅麼?你老盯我幹什麼?”
簡煜不甘弱勢:“我哪盯你了?我盯毛肚。”
覃舒:“毛肚在我臉上麼?”
簡煜拿筷子絆她:“上去,你的熟了,别占位置。”
覃舒卡着他筷子不放:“姓簡的你到底怎樣?不爽直說。”
旁觀打情罵俏的溫自新汗流浃背。
簡煜刺撓她:“覃總,你别太窩囊。跟我掐架母老虎一隻,對付許孟喆怎麼紙老虎一個?”
“他會編程搭底層框架,你會嗎?”
“我大學學過python。”
毛肚蜷得比鐵還硬,覃舒作勢避戰,誰料簡煜反将一軍,夾着她不放了:“怎麼?為三鬥米折腰。萬一我撤資,還得跪下求我不成?”
覃舒皺眉:“跪佛也不跪你。松開。”
簡煜笑裡藏刀,松筷後拌醬:“行行。是要我自剜雙目立地成佛。”
“話說。你倆該不會是在……”談戀愛。
被燙得倒抽冷氣。覃舒趁溫自新話音未落,矢口否認:“不談。”
末了補充,“不可能跟他談。”
溫自新尴尬請示簡煜,後者無所謂聳肩:“我命犯桃花,不缺女人。”
聽着别提多渣滓。
覃舒恨得牙癢也自立牌坊:“我左擁右抱,也不缺男人。”
溫自新:“……”我就不該來當你倆電燈泡。
一餐心照不宣的慶功宴匆促落幕。
溫自新叫了輛網約車,到點先下,留他倆鋒芒相對,氣氛降至冰點。
胡吃海塞的覃舒經颠簸腸胃不适,憋悶縮在門旁,與簡煜并排後座。
男人格子衫松垮,湛藍領帶被他纏在腕骨簡單打了個結。
A市深夜流光溢彩,幕牆林立,光污染嚴重。
臨近十字路口,橡膠胎刮擦瀝青急停,司機破口謾罵小孩把馬路當客廳,嗡鳴之際覃舒慣性前傾,撞在前座,沖擊使胃腔不堪重負,一隻手疾疾攬過,将紙袋遞送。
“嘔。”萬幸嘔吐瞬間把頭埋進紙袋。
司機瞅着内後視鏡,脾氣暴躁:“媽的,别吐車上。”
簡煜輕拍覃舒肩胛:“師傅,您在前面公交站牌停車吧。”
覃舒虛弱不堪,空出的右手亂揮,被簡煜握住。
他看似弱不禁風,力氣格外大,繞過她咯吱窩一撐就把她扛出車座。
她趔趄躺倒公交站的長椅,簡煜已付好車錢。
趁他抽身的工夫,覃舒把一次性紙袋疊好放座邊,待視野清明,男人修長手指勾着礦泉水遞來。
是他在站台便利店買的。
覃舒沒接,簡煜把瓶身捱着她臉蛋轉。
涼意刺得她恢複膂力。
她一把奪過:“這是哪?”
簡煜看運動手表:“彙航路,距你家三公裡。我住你對面。你知道的。”
覃舒擡臂遮眼,敲擊紙袋:“替我扔一下,謝謝。”
簡煜毫無怨言。她借罅隙的光窺見黑影搖曳,逐漸離遠,又逼近。
最終停在她旁側。
他屈膝下蹲,左膝較右膝放得低,故而借力,巋然不動。
覃舒挪臂,猝然撞進一雙純粹得過分的黝黑瞳仁。
那樣的眼睛看人是極專注的。
她講不出,也許第一次遇見這雙眼睛的主人,她就注定淪陷。
“難受你不講?”簡煜損她,“要是我不拿紙袋捂,吐别人車裡還得添一筆清洗費。你虧不虧?”
覃舒思忖也沒喝酒,怎就脹得反胃。
腦子稍一過彎,她恍然大悟,她是在委屈。就因為簡煜開玩笑的一句:撤資後你得跪下求我。她便如芒刺背五味雜陳,既恐慌又無助。
心思被點破了。無力感加劇了。
“簡煜,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她喃喃。
“什麼?”
“你說撤資就剜去眼睛。”覃舒懇求,“答應我,走之前把它給我。”
簡煜怔住了。
“……因為你的心思最難猜。你若要走,我又怎能留你呢?”
自白猶言在耳,彼時她透過百葉窗格紋,拼湊起清癯的他。
當覃舒将簡煜同許孟喆相提并論時,她承認,她留了一手提防他。
正如她提防許孟喆與覃瑜那般。
此行必然敗北。他能全身而退,她該拿什麼挽留?
除了攫緊他的眼球。
除了努力,别無他法。
“覃舒。”簡煜突然喊她,“我發現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
“你是怕我撤資,還是怕我?”
皎月高懸,灑落質感柔潤的銀霜。
睫毛顫動,有意識是她仰面灌水,堂而皇之緩解喉間突如其來的鹹澀。
故意背對他,反倒聽得他窸窸窣窣的笑。
不是幸災樂禍。
覃舒心亂如麻,懊惱怎就頭腦發熱,脫口而出。
簡煜無奈笑:“我該怎樣讓你相信,我确實欽佩你,對你毫無惡意。”
他說,“我沒法像你一樣,知其不可而為之。你離經叛道,理想在概念創新,務實在你真的去做了。”
“覃舒,哪怕不是許孟喆,今天換任何一個人,抨擊你诋毀你,都無關緊要。如果你因此害怕我,怕我拿捏你軟肋,可你憑一己之力負隅頑抗又能走到哪?既然賭上身家,你再去賭抽象的信任,将它量化後權衡,能損失多少?”
語罷他安慰她,“今天這一仗打得很漂亮,我是真心的。你回去休息,調整狀态。”
覃舒鼻尖一酸:“你好像我爹。”
簡煜:“……?”行。白安慰了。
把覃舒送到小區大堂,簡煜目送她進單元樓,再過街回家。
濱海陰冷。到家後簡煜淋浴更衣,活絡筋骨,邊擦濕發邊查看密語APP的新消息。
白:偶爾覺得我甲方人蠻好的。
白:[圖片]
白:關鍵是帥啊,那小蠻腰,跟男模似的[偷笑]。
點開圖片。如雷轟頂。
……這不就他本人?
簡煜點進點出。反複确證。最後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他本人。
他在站台便利店出示付款碼的一幕被覃舒随手截下了。
這個叫“白”的不是覃舒還能是誰?
好啊。跟他玩這出。
他将毛巾甩進洗漱台,斟酌敲打鍵盤。
July:姐姐有我一個不夠嗎?偷拍别的男人照片,我好醋噢QAQQQ
發送。
省略一連串QAQQQQ與大雨傾盆我心傷難自愈類失戀文案。
……
覃舒面無表情捧着爪機。
哭唧唧的顔文字與矯情文案已經把她屏幕刷爆了。
???
不是。
八字沒一撇,哥們你矯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