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會替我瞞着的吧。”
“瞞着什麼?”
“被你撞破的那件事。”
蔣昭霖點地擰了擰丢進下水道的煙,覃舒盯着磚縫裡被像牙膏擠出的煙絲。
“覃舒,你他媽就是傻逼。”她一把将她從水箱旁拽起,牙關咬得咯咯響,“你傷得胳膊都腫了,要我替你瞞着?出事怎麼辦,還要我兜底?”
劣質校服繃斷兩顆紐扣,罅隙透出杏色。覃舒面紅耳赤,哆嗦得厲害。
“求你,别讓我媽知道。”
“你怎麼想不開?”
“不是想不開。是需要冷靜。”
“什麼冷靜?你的冷靜就是自/傷嗎?”蔣昭霖嘶吼,“我跟你玩到大,你連我也瞞着了是嗎?”
覃舒胸脯起伏,肺像風箱呼呼鼓氣,什麼也道不出。昔日玩伴失望的眼神令她窒息,她是想解釋,話到嘴邊似強力膠粘合,憋得耳膀通紅。
“對不起……我真的……”不覺暴露哭腔。
蔣昭霖置若罔聞,撩起她袖管;覃舒驚愕,被前者更用力地握着。新舊疤痕縱橫,沿尺側蔓延小臂,觸目驚心。蔣昭霖還妄觸摸,被覃舒出言制止:“夠了!”青筋在糜爛的表皮下凸起,力道一松,就被掩入衣袖。她一個勁躲進牆角,“不要看。算是我求求你,昭昭……”
一時如墜冰窖的靜默。蔣昭霖摳弄煙盒裡所剩無幾的煙,磨着後槽牙,許久問道:“除了我,還有誰知道?”
“……”
“你姐知道麼?”
覃舒掏出紙巾擤鼻涕:“别提她。”
蔣昭霖嗤笑:“你的壓力源是她,怎麼不提?她考清北你也考麼?你考得上麼?”
覃舒怒她:“我叫你别提!”
“如果是我,甯可斷絕親緣關系也不願受委屈。”她像沒聽到覃舒的反抗,自顧自道,“呆在那種光芒萬丈的人身邊不覺得累麼?如果你也像你姐一樣,我就跟你斷交……人自私點沒什麼不好的。”
覃舒滑坐一塊濕哒哒的瓷磚,埋進膝間恹恹的:“照這麼說。我都這樣了,你幹脆與我一刀兩斷。”
“我想我不太願意。”蔣昭霖單膝下跪。夜燈光穿透花紋繁複的窗紙灑落她額面,她撩開覃舒汗濕的碎發,苦笑,“看到你這樣我更多是心疼,想要保護你。如果這就是自私的話。”
……
嘩。
推開櫃門,撲面一股濃郁的樟腦丸氣息。
覃舒一面悉心搗鼓落灰的袖珍鐵盒,一面沉浸于過去的點點滴滴。
拆開盒蓋,她撥弄若幹玩意,大都是發卡發繩貼紙胸針,樣式複古,保留時代的痕迹。
“這些是我姐給我的。我姐她總是把不需要的給我。她很懂得讨人歡心,拿到的都是最好的,而我有的是她用過的、不要的、剩下的。那是在我八歲前,我的父母還沒離異。”覃舒追憶往昔,“我父親酗酒,有暴力傾向,小時候我成績不好,或惹了事,他就抄起衣架子打我,很細的塑料,抽人非常疼。”
說着比劃了一下尺寸,食指與拇指捏得很近,“我挨揍,我姐就把我護到懷中。我一直以為她很愛我。”
重新蓋上鐵盒,阖攏時發出清脆的咔哒聲,“後來她告訴我,那是本能。因為是妹妹,所以有保護欲。”
簡煜直截了當拆穿:“但你不認同她。或者說有些嫉妒。”
覃舒笑着将鐵盒歸還原位:“你總一針見血。”
“很正常。為什麼你得到的總是她不要的?為什麼她總是拿走最好的?隻消了解人性就一目了然。你會感到不公。更何況——”簡煜斜睨塵封的鐵盒,“保護欲是上位者特有的權利。你能坦然接受而不心生叛逆的念頭麼?她話說得漂亮,什麼都被她說了,不覺得惡心麼?你隻要說惡心——”
“惡心。”
仿佛中了魔咒被簡煜牽着鼻子走,丢棄慣常的矯飾,郁悒随情緒化宣洩一并被排出。
“我曾經也惡心那種八面玲珑的,他們懂得審時度勢。”簡煜認真道,“因我知道我學不會。”
覃舒詫異:“是嗎?你看上去總是遊刃有餘。”
“何以見得?”
“帶我打台球那天,你跟店家輕車熟路地寒暄。”
回憶他舉止自洽,遞煙如行雲流水,對人情世故熟稔于心。可他分明不抽煙。
尋常巷陌,浸身酒綠霓虹的簡煜變換恰如其分的微表情,覃舒不得不承認在那時就被他吸引,好比當初為蔣昭霖的灑脫征服。用俗氣的詞形容,他們是“酷”。不在乎外界評價,富有個性,強大内核營造的磁場使她不由自主追随。
簡煜片刻笑了:“覃舒,你把我看得太好了。那是我姨認識的朋友,我與他半生不熟的,很陌生。”
“你确實習慣處理人情。”
“不。我是個怪胎。”他平靜解釋,不惜揭露傷疤,“早年我向他們談起我的直覺,沒少被奚落,于是拙劣地選擇閉嘴。”
他無奈笑了笑。
“你渴望什麼就投映在我身上,對我也是一種傷害。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完美。”
覃舒怔愕,須臾找回實感。“是我冒昧了。”她忽不知說什麼,絞盡腦汁尋找措辭。畢竟簡煜總是一次次刷新她的認知。她有時覺得離他很遠,遠得像在與另一類物種打交道。
“有時我無法看清你,覺得你很不真實。我不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
簡煜:“在你的認知裡,我應該怎麼做?”
她伸指抵在男人唇珠,稚拙模仿他帶刺的談吐:“覃舒,我确實比你更懂人情,你個做leader的别老是自輕自賤,小心員工謀反。”
簡煜一愣,大笑,扶她後臀騰空抱起。覃舒雙頰漲紅,又急又氣叫嚣“神經病啊簡煜”又畏懼失重感而匆猝摟緊。男人輕車熟路轉了兩圈将她放倒沙發,下巴抵着她膝蓋,因遽然發力微微籲氣。氣流拂過覃舒棉麻裙遮掩的腿根,給她似電流流經酥麻的觸覺。
夕陽籠罩的書房落針能聞,彼此喘息再微弱都被放大。覃舒難堪蜷縮腳趾,見簡煜并無惡意的笑。他歪頭,餘晖打在濃密睫毛,垂眸時倒顯得落寞。
他問:“現在呢。在你的認知裡,我應該怎麼做?”
覃舒情不自禁撫摸他蓬松的黑發,幻想他是一隻泰迪:“用憂傷博得我的同情,對我說,覃舒,沒想到你是這樣的。”
“你希望我是怎樣的?”
……
覃瑜摁了三響覃舒家的門鈴。
崔衡拎着大包小包,視線無處安放,竟琢磨拐角八卦圖的妙處,随即擔憂覃瑜穿單薄凍着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