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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Hanoi Tow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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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她說:“正因如此,我不願把人生托付任何的誰。”

堵車。喇叭鳴笛埋沒滂沱雨勢中。

崔衡扣着方向盤:“哪怕是我嗎?”

覃瑜沒吭聲。

他發笑:“那我呢。我算什麼?”都因為你,我現在隻有你了。

“衡。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是否——”覃瑜深吸一口氣,“是否真心珍重我,不對我撒謊。”你到底背着我在替柏谌做什麼?叫我如何信得過你?

“撒謊是人之常情。”崔衡嘲諷,“我什麼都不圖,又何必對你撒謊。”都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還想怎樣?

“你知道,我是真心為你好。”告訴我實話,我是真心不願你蹚渾水。

“真心麼?也許吧。”除了你我還剩下什麼?哪怕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你在鬧脾氣?”

“不,我沒有。”

“我了解你。”加重語氣,“所以我再重申一遍——”

崔衡怒她:“夠了!有完沒完?我在開車,别妨礙我!”

覃瑜終釋然地笑了:“你确定沒對我撒過謊嗎?”這是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了。

“我對天發誓,幹嘛要對你說謊?”煩死了,閉嘴吧!他滿心郁悒差一個缺口噴薄欲出。

索性半程都是默了。

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冷靜後崔衡多愧疚。他是想道歉,話到嘴邊又對随時下頭的自己惱羞成怒。兜轉無言,把覃瑜送到公司,目送她離去,他的拳頭捏緊又松開了。

……

暴雨傾盆。城市一隅,男子趿拉被反铐推出出租屋,補光顯他浮腫,死氣沉沉。

“對刹車動手腳,虧你想得出,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扣押他的刑警嬉笑搡他上警車,在烏泱泱的人頭中開辟一條道路。

暴閃燈呼嘯,紅與藍高速交替。沿途逶迤江河倒灌灘塗,泥沙俱下,颠覆灰白。

……

崔衡初聞一男子松動刹車鋼喉殺妻是在同覃瑜吵架的路上,主持操一口标普播報。

第二次聽聞是在深夜酒館。他借酒消愁,橫梁的老電視播映犯人被押上警車的畫面。

他拱了拱玻璃杯:“再來一杯。”

“一杯伏特加?”

“一杯。”

“你喝很多了。”

崔衡仍道,“一杯。”

年近古稀的調酒師續杯回吧台,崔衡點煙,端詳那架老舊的十二寸彩電。

許久,揉了揉酸脹的内眦。“近視,看不清,它講什麼?”

老人瞥過失真的畫面,牌照糊滿馬賽克:“就講有男的把自己老婆殺了。”

崔衡猛抽一口煙。

又聽他道:“日子過不了,離了呗,非得把人殺了,搞不清他在想什麼。”

“偏執吧。”崔衡輕淡定論。他把隐形摘了,世界一片模糊,倒很享受,“又無路可走。”

“怎會無路可走?”

“那男的不就一個女兒嗎?養了八年,結果非親生。”冷笑,“是我半夜都要驚醒,淤氣憋得慌。”

老人長歎:“就是太年輕。等到我這把年紀計較什麼親生非親生,有人孝順就行了。”搖晃雪克杯,探入長匙,“就是親生還沒非親生的孝順。”

崔衡不語。

五杯伏特加下肚後酩酊,他在杯底塞了紙鈔,蹲衛生間一頓狂吐。扶着牆進,扶着牆出。

晚風從臂彎溜過,将滌綸襯衫鼓出大包。他緊了緊夾克,壓出冷空氣,過路在天橋欄杆邊摸煙邊點火。

四下寂寥,偶有車輛飛馳,抛灑細碎塵土。偏這時,孤獨侵染,他意外的想哭。

熄燈的菜場推出一輛闆車,鬓白的中年婦女鉚足了勁踩踏闆前行。一個背卡通書包的男孩亦步亦趨,嘴裡念叨着,做母親的忽折身從鐵爐子裡挖出一隻巴掌大的紅心紅薯遞給他。

紅薯香甜的氣息撲鼻,崔衡措不及防想起溘然長逝的母親,酸澀滿漲。實質母親從沒給他買過烤紅薯,他的追憶也與此景無幹。

匆促收束視線,他抖落燒過的煙,循記憶回家。高懸圓月照亮磚道勾起沒有顔色的童年:他是如何強迫滿足母親要求,門門考試都拿滿分,對豎起拇指贊不絕口的她既依戀又深惡痛絕;又如何高調得叫人歆羨,背地裡怒斥是母親的強勢逼得父親抛妻棄兒,為每回無意識的動怒深感愧疚。

最後一次發火是在她有病不去醫,打足上百個電話要他千裡迢迢返鄉。他一股腦兒把餐具掃落在地,暴動的血管像鑽透太陽穴的鋼針,以緻出口的話颠三倒四,而羸弱的她驚懼望着今非昔比的兒子。他們都講他孝順,她看他全然陌生。

“這麼需要我!這麼需要我!這麼需要我!”

他砸了一筆錢把她安進養老院,報複性地不再來往。母親逝世他沒哭,告别儀式沒哭,火化沒哭,送喪沒哭,葬禮後他們講他不多孝順。可為何現在哭了,那麼孤獨?

一陣窒悶,他捂住口鼻,翻江倒海再想見九零年代,他媽開了家五金店,一個女人孤執違背衆人意願,全天下就對他一個兒子好得要命。黃昏時蚊蠅翻飛,後廚一口大鍋燒着他們母子倆的飯,她拿把蒲扇與闆凳為他趨蠅,随餘晖消弭他落筆寫下最後一個字。

其實這些都與烤紅薯毫不相幹。

早該忘卻母親彼時驚懼的神情,此刻卻曆曆在目。不知不覺十裡路,崔衡到家,覃瑜已睡下。

她被他沉重的腳步驚擾,翻過身,男人跪在床前,深埋她攤開的掌紋,虔誠似作禱告。她一下就醒了。

“你去哪了?”覃瑜嗅到濃烈的酒氣,“又喝酒了?跑哪喝的?”

“别怪罪我……别記恨……求你别離開……”

他像把軟骨頭。對着接受不了的,通通跪下了。

“别讓我一個人……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什麼都願意……”

回想晚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殺妻案,覃瑜身子繃緊成弦:“你瘋了?從哪來的?說什麼呢,離我遠點。”

崔衡忽大力扣她腕骨,傾軋,吻了吻她小腹。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他會感激我們給他一條生命嗎?”

覃瑜愕然,不解。

崔衡還在喃喃:“……他會讨厭我嗎?會讨厭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嗎?會讨厭擁有這樣一個不稱職、比他還要孩子氣的父親嗎?”溫濕的淚滑落她平坦的小腹,她想起被當作醫療廢物處理的那孩子,不舒服地挪了挪腰。崔衡卻像發了瘋地自問自答,“我能做好他的父親嗎?我還能被愛着嗎?你還能再愛我嗎?”

他掀眸,卻什麼也看不清,随即刺痛皺了眉,啞了聲地,“——還能再愛我嗎?”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男人像過去母親哼着歌謠為他哄睡那樣,輕輕俯往她小腹,微笑着呢喃:“真希望他能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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