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給我下藥了?”
“什麼?”催吐回來的簡煜蹙眉,一副很頭痛的樣子。
覃舒不苟言笑,顯然在怄氣:“四點半,造型師沒來,主管來送茶水,說是簡先生的要求——”
特地把簡先生三個字咬重了,“我還在納悶你安的什麼心。喝完一覺醒來七點多了,造型師還沒來。”
“啊。”簡煜扶額。酒精攝入過量沒法處理大段語音信息。阖眸,握拳托腮,幾度反刍,他懶懶答應:“是,是。是有這事。我想起來了。”
“擺正你的态度,我是在說正事!”覃舒兀自提高音量,捎帶開會命令下屬的語氣,“你往茶裡下的什麼?多少分量?”
“不多,苯二氮卓類,鎮靜的量,我也有在吃。”
“憑什麼擅自給我用藥?!”
“你在場提前喊停我沒法達到預期的效果。”
“什麼效果?任憑我姐叫來數家媒體,把場子鬧得越僵越好嗎?!”
“……”簡煜欲反駁,一個反胃蹿下車,在花壇邊吐得死去活來。回來時完全忘記她剛才的問題,“該死。真的喝多了。”
覃舒哪管他死活,執意打破砂鍋問到底:“回答我的問題!你不惜欺騙我也要達成的是什麼目的?!”
被問得煩了,加之神經痛,簡煜不覺也粗聲粗氣:“我不是讓姓崔的得到他應得的報應了嗎?!”
一語地破。
求得意中的答案,覃舒破天荒笑了,對他存了敵意:“果然。”
踩離合,一溜煙駛上正道,駕賽車似的不要命橫沖直撞。随碼數攀高,幕幕場景重映,遂撿起不得而知的細節:蔣昭霖為何讓她跟男方,覃瑜為何要在酒店提前訂套間,簡煜又為何挑這個點謊稱公務繁忙。
都是做戲。
目的就是把她支開,好操持這盤棋。
覃瑜妄圖悔婚,簡煜設想懲罰。無傷大雅的私心她不會怪罪,但卻要她蒙在鼓裡,仿佛混成局外人。他們提防什麼?明明宣稱“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事前不和她商量,卻挂她的名号打着“你傷了我愛的人,所以我要懲罰你”的旗幟,事後在她這兒請求亡羊補牢的寬恕!
覃舒越想越難受,簡煜對她的不信任甚到了盼她熟睡别影響他的程度。明明前兩日還是你侬我侬的,如今視他極陌生,浮想聯翩時有意避開最隐晦的痛處,偏又戳中老傷。
——情感障礙。
她右眼跳得厲害,油然而生不該的疑惑:是不是像簡煜這樣的天生就學不會愛人?
因為學不會愛人,所以不懂常人的喜怒哀樂。哪怕強調視她唯一也是他怪誕的行為藝術罷了。就像吃薯條必沾番茄醬、每天必洗手上百遍,都是些刻在基因裡的對特定事物的偏執,而她的動情與他口口聲聲的喜歡怎會相同?
如此曲意便覺是在拿他的缺陷做文章。覃舒打消方才的疑惑,為他揪心。尤在觸及他的悲劇性,惺惺相惜使她消了些怒火。
簡煜再遲鈍也知她是生氣了。
說是送她,到家門口,覃舒拒絕他入内,他抵着門,失魂落魄斂眸盯她:“你在生我的氣?”
明知故問。溫順倒像犯了錯的金毛犬,好像知這樣就能消了她的火。
覃舒差又給氣笑了:“三天内不想見到你。”
簡煜:“給我看看你脖子上的消了沒。”
覃舒:“滾。”
她執意阖門,他還抵着,渾身燙得像烙鐵:“我以為你會原諒我的。”
又是自以為是的态度。覃舒惱火了:“你當我是聖人麼?”以正當理由做什麼都能諒解,她就一逆來順受的軟包麼?“讓我生氣的不僅是你瞞着我砸了場子把崔衡戕害得身敗名裂,情有可原的我也不是不講道理,是你不信任我——”語無倫次。實際所想同這些風馬牛不相及,慣于内耗谛思令她無法直率坦白。
坦白什麼?
覃舒前所未有的惶恐。
簡煜迫降的眸光熾熱,她本能攫緊什麼,趕在自遣前潰不成軍:他知道了她的弱點,不也意味着他同樣擁有傷害她的權利嗎?
她把軟肋交給他。他握着能夠捅傷她的匕首,隻覺好玩。
一瞬,猶神祇降世的簡煜藹藹中變得渺無蹤影。
再口不擇言,已語不成聲。
簡煜忽打斷她:“你害怕我對嗎?”
覃舒妄狡辯,隔着門隙同他拉遠:“我累了。要休息了。”
“其實下藥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姐提議,我思量隻撚了很少的量,不會折損你的身體。”
“你認為我想聽的是這些嗎?”
男人逼近,卧在另一側門闆,急不可耐的:“你想聽什麼,我都跟你講。”
直搗真相的沉默,在樓道燈數次因窘迫的呼吸亮起後,互相不謀而合地乍醒了。
此景荒唐,妙趣橫生。
簡煜似才有知覺。覃舒表情松動,隐于黑暗:“為什麼要謀劃這些?”
“看崔衡不爽。”
“然後呢?”
“我也認為我做的沒錯。他不是得到應得的報應了嗎?”
“所謂人為的戕害。”覃舒緩緩道,“你是主宰善惡有報的神明嗎?”
簡煜不置可否,未曾動搖過分毫:“不是。”
“如此一來,哪怕緻人死地,你也不會感到不安麼?”她問,“既然你不是神,沒有主宰他人命運的權利,又振振有詞聲稱這是他應得的報應。所謂報應是你的私心,這真是天譴嗎?你肆無忌憚羞辱他,那麼我呢?若我做了錯事,你也要對我施加你的正義嗎?美名其曰報應。”
簡煜聽不下了:“我不會。”
覃舒凝睇他:“你怎麼知道你不會?”
簡煜:“因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
她莞爾,彎了好看的眉毛:“難道我就不會背叛你嗎?”
簡煜:“你不會。”
“你那麼肯定,我們之間有什麼比血緣還深的紐帶嗎?”
覃舒一針見血,卸下的防備重添上,築一堵堡壘将他們兩隔。她笑得悲怆,“夫妻都熬不過七年之癢,反目成仇,何況我跟你。我從沒信你一樣信過誰,但還沒邁出一步就已經累了。”
趁簡煜走神,她阖攏房門,徒留自己在屋内,冷冷清清,“我想我們的關系需要降溫。再見。”
……
覃舒沒說過如此多的掏心窩子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