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谌昔沒有發現五公主的異樣，繼續說，“你說的我的這些好處，都對青山郡沒有任何用處。青山郡的百姓将我奉若神明，可我并不能滿足他們的期待，為他們做什麼有用的事情。”

“這又有什麼關系？人生下來，就不是為了别人的期待而活的。”

五公主的語氣很認真，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琉璃一般絢麗：

“别人都說公主要溫婉善良，讀詩書知禮儀，但是我從小就愛打架鬥毆，經常捉弄先生，把好幾個教我讀書的大學士都吓跑了。我活到這個歲數，沒掙來什麼‘知書達理’的好名聲，卻成了别人口中的女魔頭，可我覺得也挺好的。”

谌昔終于忍不住笑了：“這樣臭名昭著，怎麼就好了？”

“臭名昭著，才不容易被人欺負。”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谌昔忽地心弦一動，想起之前在宮門外，見到後宮妃嫔和諸位公主對她的刁難挖苦，心裡像猛然被針紮了一般，疼痛了一下。

風吹過松林，傳來沙沙的聲音，空氣裡多了些寒意。

不知怎的，谌昔突然想到，或許她不是生長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宮廷裡，或許她不是自幼喪了母親，也許她也不用給自己打造一個堅硬的外殼，以抵禦明槍暗箭的攻擊。或許也不會是現在這般刁蠻任性、言辭鋒利。

“其實……”谌昔将目光落在清冷的峰巒上，聲音被山風吹動了：“其實我覺得你也很好呢……”

一滴清冷的雨水落在五公主的額頭，她沒來得及拂去，隻顧着問：“真的嗎？你沒騙我吧？”

“真的，”谌昔微微紅了臉，“我覺得你真的挺好的。”

“那你說！我好在哪裡？”五公主臉上蕩漾着笑意，拉過谌昔的手來。

突然一道閃電劈到松樹邊上，随即是轟隆一聲雷響，但見烏雲蔽月，雨點由遠及近，噼裡啪啦地席卷而來。

五公主吓得跳起來，一把摟住谌昔，将頭埋了下去，全身劇烈的顫栗着，就像受驚的小獸。

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和衣衫，谌昔連忙抱起她，冒着大雨往客棧趕去。

窗外雷鳴不已，五公主躲在被窩裡，像一隻炸毛的小貓，渾身顫抖不止，睡不好覺。

她拉着谌昔的手，哀求到：“不要走，我怕——”

谌昔在床邊坐下，俯身溫柔地對她說：“我沒說要走，我在這呢。”

“那你在這陪着我，直到我睡着，好不好？”五公主眼眸裡含着淚光。

借着閃電轉瞬即逝的光亮，谌昔看到五公主神色驚恐，臉上慘白如紙。

“好，我不走，我在這裡守着你。你睡着了我也不走。”

谌昔隔着被衾輕輕拍着她的背，将她那隻露出來的手掩回被窩裡。

但是她不依，那隻慘白的手，依舊死死抓着谌昔。

更漏一點一點地下移，風雨聲漸漸小了，谌昔倚靠在床邊，忽然聽到了她的夢呓。

“娘親，娘親……妍兒怕……”

她閉着眼，口中卻喃喃不止，臉色蒼白，驚恐萬狀。

“雷聲好大，雨水好冷……妍兒冷……”

谌昔連忙解開外衣，蓋到她的被衾上，俯下身看她那張毫無血色的慘淡的臉。

“這個地牢，好冷……好冷……”

谌昔想要起身給她加一床被子，手卻被她牢牢抓住了，隻得再次俯下身，将她隔着被衾抱住。

“眉娘，如果我們能活着出去……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挪動了身子，調整了一下姿勢，将她環抱在自己懷中，溫熱的體溫輸送過去，她漸漸停止了顫抖，沒有再發出呓語。

一滴眼淚悄然從她慘白的臉上滑落，重重地掉進了谌昔心裡。

哐當一聲，濺起心中的無數漣漪。

谌昔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輕聲重複着她的夢呓，像是承諾一般：

“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