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施微這一次沒有再去找虐,過了這幾十年後,她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倘若有一日,她真的能夠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人祭,她就也不是一個“現代”人了。
所以她不敢去看,不願多想是沒有問題的。她也沒有必要強迫自己去适應這個錯誤的、必定會被曆史改正的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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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力強盛以後,太戊命人将西亳和亳都擴建,西亳由原來的八十萬平方米擴展至一百九十萬平方米,而亳都擴建為超過一千三百多萬平方米的特大型都邑。
原先的王室和宗廟處于内城的東北部,并擴建了大型池苑。
她們和暨白的家族也挪到了外城郭和内城之間,産業擴展繁榮了不少。
“大王又擄了不少東夷奴隸,我買了十幾個,送到你家去了。”這一世她與暨白沒有成親,卻在兩家之間建了一座不大的房子,兩人居住着與夫妻無異。
“那我讓人送錢去你家,不然讓你舅舅知道了,又要罵你了。”林施微終于熬死了祖母和母親,憑借為大王制衣的本事坐穩了家主之位,她坐了家主,自然在家族中有了說話的權利。有她在一日,便不許家中學王室用人祭。
“我為家中做的事可不少,花點錢怎麼了?”暨白将賣絲的錢揮霍一空,還振振有詞,誰讓他是家主舅舅當兒子養大的呢,他又沒有子嗣,舅舅對他異常憐惜寬容。
“東夷應該也快臣服了,到時候來王都的方國會更多,咱們這段時間再多忙一陣,到時候好換更多的奴隸。”除去給大王進貢定額的貢品,她們家富裕的絲織品可以賣給來往都城的方國小臣、諸侯貴族,用錢買奴隸種地、紡織麻衣再賣給庶民百姓。
可以說在大王的“領導”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日子都好過不少。除了倒黴被擄來的異族奴隸們。
“你還真是個奴隸迷!”暨白搖着頭嘟哝,臉上卻是寵溺,“小心被大王盯上。”
“大王的奴隸多得王城都快住不下了,怎麼會盯上我家的仨瓜倆棗。”她費盡心力發展家族,購買奴隸,為的不是享受奴隸主的權力與剝削,而是将都城中随時被人祭的奴隸們買來,讓他們在短暫喪失尊嚴的一生中,至少能夠安穩度日,衣食無憂。
太戊六十一年,東九夷果然都來亳都朝觐了。
王都中很是熱鬧了一番,林施微也趁此血賺一筆,又買了幾十個奴隸,等到東夷回國,時間已經到了七月。
林施微和暨白坐在一起,仰頭看天上的星。
改良織機這些年普及開來,做新衣留兩個月的時間便夠了,麻線并不值什麼錢,織布的效率上去以後,小貴族百姓也會每年給自己添件新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萬物蕭殺,天氣漸寒,若想九月授衣,七月便是家家戶戶飛梭織布的時候了。
此時一顆星在七月升到了一年當中的最高點,擡起頭便能看到這顆皎潔的明星,端端正正地高懸在頭頂。近年來人們把它叫做織女星。
等到了八月,又會有一顆星升至最高點,那時動物膘肥毛豐、可以獻祭給神明,正是牽牛為犧牲的時候,人們把那顆星叫做牽牛星。
林施微指着織女星,又指了指在七月時還不突出的牽牛星,對暨白說道:“你看這兩顆星,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卻能編出來一個故事。”
暨白與她日日在一起,沒聽說過這兩顆星之間有什麼故事,便好奇地問:“什麼故事?”
“一個……”林施微本想将後世牛郎織女的故事告訴他,突然想到這故事也不是什麼好故事,根本就是儒生對仙女的意淫,便一臉厭惡地說道,“癞蛤蟆編出來吃天鵝肉的故事。”
卻沒想到暨白連癞蛤蟆的故事都好奇,“那癞蛤蟆把天鵝怎麼樣了?”
林施微無奈地嗔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給他講:“從前有一隻癞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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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權利真的能讓人青春永駐,暨白和林施微都感到大限将至了,大王還是一幅精神奕奕、“還能再活五百年”的模樣。
直到壽終那一日,她這一世活得問心無愧,唯獨放心不下家中的奴隸。隻是可惜她和姐姐都沒有生育,族中選出織布最快的女人為下一任家主,臨終幾日林施微将她帶在身邊,帶着她看奴隸做出的工作,指出他們的喜怒哀樂,告訴她,“人和畜生到底是不一樣的,永遠都不要拿人當犧牲。”
等她死了,不知道這個時空裡下一任家主還能不能堅持住她不用人祭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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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醒了?”一個男人拍打她的臉,“醒了就好,快下來吃點東西,咱們一會要繼續趕路!”
林施微從牛車上坐起,緩了一會兒神,才理清了她現在在哪兒。
如今是太戊六十九年。
原身本是盤龍城人,家族生産的印紋硬陶和瓷獨步天下,直到一天,北方的商人帶着青銅兵器和象兵打來,成為了盤龍城的新主人,從原身家族中挑出一部分人,打包送到亳都,當作貢品進獻給大王。
原身就這樣被挑中,背井離鄉前往亳都。家園被人占領,自己歧路他鄉,在路上又聽說北邊商人愛用人祭祀,尤其是愛用異族人。她們家族沒有用人祭祀的風俗,想到自己離開父母親人,要去的是這麼一個野蠻恐怖的地方,原身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終于撐不住倒在了牛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