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你竟然還活着?”
林施微艱難地睜開眼點了點頭,身上粘濕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站起——原身是被鞭打至死的。
原身是姺族人,族長本是個寬厚仁慈的,但是自從三年前于班方敗給商軍,她帶着少族長入王都朝見商王,歸來後就大變了模樣。聽說是因為少族長死在了王都,族長才變得暴虐刻薄,常在心情不順時将宮人鞭打至死,原身便是其中倒黴的一個。
休養了沒幾天,林施微這個沒什麼根基的又被叫去伺候族長。
林施微低着頭小心翼翼捧着葵羹進去,盡量放輕柔腳步,屏氣凝神地走到族長身前,輕緩地将陶鼎放在案上,但隻是一瞬間擡頭确認的功夫,便與族長那雙寒戾的眼睛對上了。
“你竟然還活着?”那雙蘊含着極緻冷意的眼睛突然瞪大,尖銳的目光刺向林施微,“來人,快将她殺了,殺了!!”
就這樣,來到這具新身體還沒有一旬,林施微就這樣又死掉了。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這姺族族長的身子裡醒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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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了姺的記憶後,林施微開始狂嘔不止。
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麼原身要執着地殺死上一個身子的主人——晴——晴有一雙和她的女兒像極了的眼睛。
那個被商王獻祭了的她的長女,姺族的少族長。
在商王都那個可怕的地方,她用盡心血培養的繼承人,她的親生女兒,被商王以胹祭,砍下頭顱,放在青銅甗裡烹煮後,獻祭給了鬼神,而其他血肉被商王與她分食,以作為戰敗後的城下之盟。
這三年來,原身無時無刻不被吞食親生女兒血肉的記憶折磨着,性子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偏執,前幾日乍見了一個眼睛與自己女兒相似的人,心中惡意升騰,便命人将她鞭殺五十,今日見她竟然沒死,驚怒之下就直接過去了。
原身近來經常疲乏,常在席上靠着案幾閉目養神,所以她短暫死過一次的事竟然都沒有人發現。林施微醒來後摸着胸口,她知道,人吃人會患上一種朊病毒病,初期疲勞、乏力,然後抑郁、焦慮、動作不協調,最後抽搐、癱瘓直至死亡。
她這具身體,已經開始發病了。
她不怕死,但是她怕的是,即便死了,腦子裡這段吃人的記憶還會一直跟着她。
林施微有些頭痛地用食指打着圈揉捏太陽穴,盡力将那段記憶從自己的腦海中驅趕出去,努力去想暨白如今在哪裡,該怎樣去找到他,或許找到他就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後将這段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徹底忘卻。
“族長,郴和他的次子被帶來了。”
林施微擡頭看去,她的侍衛長肅着臉,沒有任何表情地向她報告。
三年前,她到了王都才知道商王要拿她女兒胹祭,思及族人和那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到底還是把女兒獻了出去,她不能把商王怎麼樣,就遷怒了砍下女兒頭顱的庖人郴。
這三年,原身命令郴當着她的面吃下了他的長子、長女,如今輪到了他的次子。
林施微忍着昏沉轉過頭去,可憐的庖人被人押跪在地,眼中盡是空寂,耷拉着肩膀,瑟縮在一旁。而他旁邊的次子,瞪圓了眼睛怒視着她,恨不得下一刻就要跳起來咬死她。
林施微嘴角卻勾起了一個弧度,心下輕松了些,原來庖人郴的次子就是暨白。
正想着他,便見到了他。
這一世的暨白身子明顯壯碩不少,讓她有些輕快地想到了前世一個小品,“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他還是那樣俊俏,但是明顯寬厚的肩膀像座隆起的小山,此時因為憤怒,眉弓到發梢處隆起一片青筋,似乎是見到她笑了,怒氣更盛,看在她眼裡,卻是朝氣蓬勃的很,能将心裡的陰霾驅逐不少。
“讓他二子留下,郴回去吧。”林施微輕聲吩咐。
郴眼中才有了些内容,似是疑惑,又夾雜着傷感難言,看着暨白流下了兩行淚,在侍衛長的推搡下走了出去。
林施微讓人放開了暨白,暨白站起來的一瞬間,就往她這裡撲來,兩隻手?在了她脖頸間,似乎要将她掐死。
直到此時,林施微才意識到,原身已經殺了暨白這一世的哥哥姐姐,還讓他父親吃了下去。
侍衛宮人沖上前來,圍住暨白,立起長矛,對着他,叱罵喝令。
“放開族長!”
“你想想你的父母弟妹,都不想要命了是嗎?”
……
但林施微卻不緊不慢地看着暨白,既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仿佛被握住的不是她的脖子,下一刻被殺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暨白怔愣地看着掌心下的女人,她有一張兇戾殘虐的臉,顴骨高聳,眉弓細而突出,但是卻有一雙溫軟的眼睛,清晰地包容了他猙獰的表情。
他慢慢松了手。
的确,他還有父母弟妹,若是在此刻衆目睽睽之下殺了族長,家人勢必也不能活,父親前兩遭忍辱負罪也就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