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擦黑,山林裡仿佛籠罩了一層郁青的暗色,林中的一個少女一臉失望地轉身,卻不經意間看到西邊一片樹林,像極了野生漆樹。她眼中一亮,擡頭看到快要落下去的太陽,往下看了看化成一片的墨綠,又看了看那片林子,猶豫片刻,最終咬了下嘴唇,跺了跺腳,還是往漆樹林跑去了。她要确認一下,這片林子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漆樹。
離得近了些,才看清了這片灰白色的樹林,橢圓形羽狀複葉,邊緣有鋸齒,正是漆樹。而且這片野漆樹高兩三丈,胸徑碗口大,正是能割漆的好時候。
少女心中一喜,擡腳就要看看這片樹林有多大,繞着走了沒多久,因為這地方偏僻不熟悉,天色又暗,竟不知道腳下有道天塹,一下子踩空從山上掉落下去,恍惚間人直接摔到了山腳,又滾落到一隊剛停下歇整的行人前。
隊裡走出幾人,拿着武器緩緩靠近突然滾過來的人形物件,卻沒人注意到,這滾下來的少女悄然沒了生息,沒多久又悄然有了呼吸。
湶再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像是被碾碎了一樣癱軟在地,她模模糊糊地記起了自己好像發現了一片野漆樹林,正興奮着事情終于有轉機了時,一不小心踏空跌了下來。
她的命還挺大,從山上跌下來都沒死,隻是不知道身子有沒有摔壞,臉有沒有刮花,手腳有沒有折斷,湶苦中作樂地想。
至少耳朵是沒事的,湶扭過頭往跟前幾人看去,他們衣着全是交領右衽,一看就是外地人,一邊用長矛試探着自己,一邊叽裡呱啦說着她聽不懂的話。
湶爬不起來,隻好躺在地上仰視他們。過了一會,似乎是這群人領頭的年輕男人走上前來。
這人穿得最華麗,行動間有些像王宮裡的貴人,長得也是這些人中最順眼的。這些人長得小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像蹿進山裡的老鼠,唯獨這人氣質沉穩大方些。
莫非這群人便是近期要來的“商”人?聽說領頭的人出身王族,眼前這人還是個王子?
王子身邊又走來一人,會說她們本地人的話,問她,“你是做什麼的?”
湶歪着頭看了一會王子,才答那人:“山頂附近的人,從山上掉下來了。”
那人叽裡呱啦說了一番,其他人都收了武器,對着她指指點點,有的還圍着她轉圈走,像看猴子一樣,似乎在研究,為什麼她從山頂掉下來還沒死。
這個王子倒是好心,吩咐人給她上了藥,還留她在身邊養了三四天的傷,讓人砍了竹子做了個辇擡着她往山上走。
顧及着她的傷口,王子讓人走得很慢,湶心下感激,閑暇之時便向會說她們語言的人學習“商話”,她似乎對學習商話極有天賦,三四天的功夫,便能和正努力學習她們語言的王子說上話了。
王子和湶無障礙交流說的第一句便是:“我救了你,你以後就是我的小奴隸了!”
湶一腔感念仿佛河浪碰到了堤壩,瞬間被阻滞了。
“大人救了我,小女子自是感激不盡。”湶暗暗咬着牙,心裡默念着,這是貴人,是大王的貴人,也是我的貴人,才勉強擠出一個笑,“我家中也頗有些資産,回家後獻給大人,定然能讓大人滿意。”
“你瞧本大人我,是缺你那一點東西的人嗎?”王子大人一臉驕矜地看着她,微挑了下眉,“大人我就缺你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小奴隸。”
湶登時氣得就要從辇上爬出去,隻是還沒站起來,就十分沒骨氣地倒了下來,她的腿躺了三四天軟了不少,根本使不上力。
“大人救了我,我自然感激你,可也不是賣給了你!”
王子大人倚在山腳下的樹上,山頂的日光穿過一層層濃翠,落在樹下的少年郎身上,斑駁陸離的,像山裡自由自在的鹿,修長而惬意,眯着眼看此時與他說話的人焦急跳腳卻隻能躺着的樣子,心裡覺得有趣,“若是沒有我,一晚上你就要凍死了,即便僥幸沒死,也會被野獸吃掉。你的命都是我救回來的,可不是我的奴隸麼?”
湶聽得頭發蒙,她在家錦衣玉食,怎麼出來一趟就成了别人的奴隸了?但自己的确是被他救了,也的确得承他的情。她心裡不願意,也說不出什麼沒良心的拒絕話,隻能把頭扭到另一邊,重重地把眼睛閉上。
王子看了全程,不知得了什麼樂趣,手中悠然地擺弄着饕餮紋魚形玉佩,哼着迥異不同的調調。
湶艱難地擡起胳膊,把耳朵眼堵上,卻聽到了一聲極明朗松快的笑,閉着眼皮的眼珠子狠狠一轉,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望山跑死馬,她從山頂上彎彎繞繞地滾下來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但從山腳下繞過這座山卻走了十多天,又因為她這個傷患,十多天才剛剛走過這個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