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抱着安安跑出去,正面撞上張錯和安安的媽媽。
張錯衣服上多了幾道撕裂的绺子,左邊衣袖的肩線崩開,袖子甚至掉了一半。但沒看見血,應該沒受傷。
他面無表情,臉冷得像一塊冰,緊緊掐着安安媽媽的脖子,把她抵在滿是裂紋的石壁上。
安安媽媽腦門兒上被拍了一張紅底金紋的符咒,張錯掐的力氣很大,她動彈不得,叫不出聲,喉嚨裡發出垂死的“咯咯”聲,血色的紅唇張開,雙目圓瞪,兩顆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鼓出去。
聞人珄立刻捂住安安的眼睛,喊道:“阿錯,先等等!”
張錯無聲地轉過頭,看了聞人珄一眼,又看了眼聞人珄懷裡的安安。他眉頭擰得死緊,手卻慢慢地放開了。
安安媽媽得了呼吸,用一種破碎拉風機的聲響吸進一口氣,然後貼着石壁緩緩滑下去,跌坐在地,身體有一下沒一下地痙攣。
很少有的,聞人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放安安下去不應該,把安安藏起來也不應該。
他難得這般為難。
懷裡的安安冷冰冰的,一點兒也不溫暖,沒有小孩子略高的體溫,這讓他的情緒也跟着冷下去。
突然,安安一隻柔軟冰涼的小手輕輕拍了拍聞人珄蓋在她眼上的手。
聞人珄頓了頓,放下手,把安安放去地上:“乖,去吧。”
他摸摸安安腦袋。
安安朝他咧嘴笑了下,眼淚還圈在眼睛裡,笑得龇牙咧嘴,難看死了。
安安兩條小腿跑挺快,嘚啵幾下跑到自己媽媽跟前,她蹲下,抓住媽媽的手捏了捏,小聲叫道:“媽媽。”
女人猛地撇過臉,不願意看安安,也不願意被安安看她那副死鬼樣。她勉強繃緊身體,卻痛得止不住抽搐。
聞人珄走到張錯跟前站下:“怎麼處理?”
張錯的表情巋然不動:“勾魂鼓、不能留。”
“嗯。”
“說,你怎麼得到的、勾魂鼓?”張錯問地上的女人,字字淩厲。
聞人珄扭頭看張錯半張側臉,意識到張錯在生氣。
張錯很生氣。
這種情況,沒有幾個人能不生氣的。死魂靈當然也要生氣。死魂靈也是血肉之軀,有血肉做的心肝脾肺。
女人不肯說話。
張錯又問:“你害了、多少人?”
這一句像是挑了女人的神經,她轉過臉瞪張錯:“害人?”
“是,我害人!”她厲聲叫道。
“我害了!我是害了!”
女人歇斯底裡地大吼:“可我沒有殺她們!我沒有吸幹她們的壽命,我隻要她們每個人十年,十年還不行嗎?壽元條件限制,沒那麼好找,但我隻要了她們每人十年!”
“她們還年輕,她們還有好幾個十年可以和家人在一起,過她們的人生。可我的安安呢?我的安安呢?”
女人已經完全崩潰:“我的安安連她第一個十年都沒有過完!她才九歲,她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就要......她的人生還沒有開始......”
“媽媽......”安安并沒有被母親的兇狠吓到,反而柔軟地搖她的胳膊。
女人将安安緊緊摟在懷裡,狠狠地哭。她哭得有些吓人,上氣不接下氣,就像哪一口氣兒順不好,會直接被這下哭給噎死。
“人各有命。你不該、牽連無辜。”張錯沉聲說。
“無辜?人各有命?”女人笑了,“你一個死魂靈,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各有命’?”
張錯渾身一顫,而後臉色煞白,僵得厲害,聞人珄感覺他連呼吸都瞬間停止了。
“幫我制勾魂鼓,教我禁術的人讓我給你傳話。”女人殘忍地聲音如刀子,在剜肉,“他說,你們都是僞君子。”
“道貌岸然,裝模做樣,滿口大道理。”女人摟緊安安,聲音愈發陰恻狠毒,“你們當好人,高尚得很,那是因為你們過得好。”
“過得好,誰不會當好人?”女人像着了魔,目光直愣,自顧自地說下去,“隻有過得不好才要去害人。一開始誰不無辜?”
她語氣越來越平,直到音調沒有半點起伏,像碎碎念,又像某種惡毒的咒語,在魔鬼口中叫嚣:“我的安安不無辜嗎?憑什麼?憑什麼?這人世間沒有道理,沒有無辜......”
“媽媽。”懷裡的安安突然出聲。
小女孩聲音很小,很弱,但立刻止住了女人的怨念。
“媽媽。”安安在她懷裡,仰起小髒臉兒,眼睛裡竟倏然綻開光彩。她仿佛與一切格格不入,與她自己更是自相矛盾。她此刻不像鬼童,她笑得像一顆耀眼的小太陽,溫熱得能勝過所有健康的孩子。
她說:“媽媽,我們不要勾魂鼓好不好?”
女人驚愕地瞪着她,渾身抖得就要散架。
安安伸手,拂媽媽後背:“我讨厭勾魂鼓。因為勾魂鼓,媽媽這裡受傷了,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