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識澤不住宿舍,對J大的各條路卻了如指掌,他走在林嘉鹿身邊沉默的黑暗裡。
這條路再無第三人。
喻識澤也沉默,比路邊的樹、矗立的路燈、腳下的石闆路更沉默,唯有香水後調昭示着這個人強烈的存在感。
沉默得林嘉鹿抓心撓肝。
分手之後是這樣的嗎?
他不開心嗎,不高興嗎?拍的電影完美殺青,為找靈感談的戀愛也順順利利,這不值得他們好好談天說地一番嗎?
聊一聊林嘉鹿第一次談戀愛學得像不像,問一問喻識澤被林嘉鹿折騰三個月分手後是否由衷地感到輕松。他還想知道更多,想像以前那樣跟喻識澤插科打诨互相當爹,想就着在兩人談戀愛時沒法講的岑青湫的事好好說道說道……
難道真的入戲太深走不出來?
為什麼要沉默?
林嘉鹿是個想不明白就要問的人,喻識澤既然不開口,那就他來打破這份寂靜。
“喻……”
“小鹿,”喻識澤突然停下,目視前方某個點,打斷林嘉鹿的問題,“你看那是什麼?”
林嘉鹿一口氣憋了回去。
他順着喻識澤的視線向前直直望去,在能被路燈照亮的最遠的地方,一棵松樹最低的枝桠上,不知被何人系上了一束不一樣的枝葉。
林嘉鹿對植物不熟,但這種特殊的日子,他能聯想起來的植物也隻有那一種——
“槲寄生?”
喻識澤點點頭,看了林嘉鹿一眼,随後徑直向那棵樹走去,走得很快。林嘉鹿蹙起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随着距離縮短,林嘉鹿看得更清楚了:那束槲寄生枝葉被人紮了起來,用紅繩仔細纏繞在松樹的分枝上,樹枝細長,橢圓狀、披針形的葉子對對生長,小小幾顆橙紅色、圓圓的果實垂落在葉片間,顯得有幾分可愛。
喻識澤背對着林嘉鹿,擡頭盯着槲寄生發呆,林嘉鹿上前,離他一步之遙。
感知到林嘉鹿的靠近,喻識澤才轉過來,眼眸深深:“寶寶,聖誕節剛開始,沒有過完,我們還是戀人,對嗎?”
……原來還沒分手?
林嘉鹿随他:“對,還有23小時……24小時吧,我免費附贈你一小時。”
喻識澤彎了彎唇角:“謝謝寶寶。”
他又說:“寶寶,槲寄生在聖誕節的寓意,你知道嗎?”
林嘉鹿也發出一聲相當“喻識澤”式的:“嗯哼。”
槲寄生下的親吻,是無法拒絕的。
他真的想知道喻識澤要幹什麼。
兩人互盯許久,喻識澤維持了一晚上的正經姿态忽然松了下來。他長出一口氣,解開最上面的大衣扣子,靠在樹上,語氣也變回林嘉鹿最熟悉的調調:“所以嘛,完美的戀愛應該用一個完美的吻來收尾,這才是童話裡愛情故事的結局。咱們就來一個兄弟之吻?拜托了寶寶,這是我一生一次的戀愛最後的請求!”
這是最初的、三個月前還沒跟他談戀愛時的喻識澤。
見到喻識澤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林嘉鹿的安心感閃電回歸。
他幾乎要感動地落淚了。
果然是入戲太深,連性格都被許苫影響了。吻就吻吧,管他什麼愛情之吻、兄弟之吻的,就當慶祝喻識澤殺青好了!
于是,在喻識澤俯下身的一瞬間,林嘉鹿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往後躲的動作,喻識澤也很有分寸地,親在了靠近林嘉鹿唇角的臉頰上,軟軟的一貼,轉瞬即逝。
親吻就這麼簡簡單單結束了,然而事情并未像林嘉鹿預想的一般明朗,他又覺得自己似乎想錯了,大錯特錯——因為喻識澤的眼睛看上去實在是太悲傷了。
明明是喻識澤主動提出的、嘻嘻哈哈的重歸兄弟之吻,他的的眼神卻明明白白告訴林嘉鹿:他渴望的并不是言語中玩鬧似的友情之吻,而是一千個、一萬個,藏在心底最深處、閉着嘴巴也會從眼睛裡流出來的、滿含真心的,愛情之吻。
是愛。
思緒如亂麻,終于,那個存在于林嘉鹿心裡整整三個月、不願相信的念頭如種子發芽,在呼吸間生長成參天大樹,他顫抖地張了張嘴,唇色居然有些慘白。
林嘉鹿不想問,仿佛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忽視過去,各自回家,第二天和岑青湫一樣照常發消息,可看着喻識澤的眼神,林嘉鹿知道,今天如果不把這句話問出口,從此以後這段存續十幾年的友誼将在他與他的心照不宣種在風裡漸漸消逝。
喻識澤跟岑青湫不同,他是林嘉鹿的好兄弟,是林嘉鹿的發小,是林嘉鹿無憂無慮躲在樹蔭下吃西瓜時,會邊跟他搶最中心的一口邊給他喜歡吃的冰棍的——最重要的朋友。
從小到大,從少不經事到腹有詩書,從林嘉鹿立志做一個抱誠守真、直言不諱的“真男人”開始,他就無法在感受到自己的虛僞時,還繼續用錯誤的認知欺騙自己。
他應當去接受一切後果。
于是,林嘉鹿快速呼吸了一口,在喻識澤看來幾乎像聲小小的抽泣。他眼下薄薄的皮膚和人偶般精巧的鼻尖被寒冷凍得有點兒發紅。喻識澤看得心髒抽疼,幾乎想背過身去告訴林嘉鹿别了,是他的錯,他不該逼林嘉鹿看清他的感情,他應該将它藏起來,藏得深深的、躲得遠遠的。
但這也阻攔不了林嘉鹿問出口的那句話,什麼都阻攔不了。
“喻識澤,你喜歡我?”
然後,沒等喻識澤做出任何回答,他就又自言自語地接了下去:
“你喜歡我。”
是一句,無比肯定的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