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繡娘五六天沒來給小姐們上女紅課,停了女紅,幾個姑娘下午無事幹,湘雪依舊在屋子裡看書不出院,湘玉常跑去湘蓮院子,蹭些吃喝。
後來湘玉聽到傳聞,說是呂繡娘的老娘因鄉下的土地被強占,怒氣沖沖的背着家裡人去尋說法,占地的是當地的朱員外,朱員外是大戶,不僅在當地勢力深厚,和京城裡的朱公公是本家,朱公公可是目前最得皇上寵信的宦官,紅極一時。
湖南當地的官員,知曉此事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對朱員外也是多加忍讓,農民的土地是安身之本,每年就指着莊稼的收成過日子,朱員外才不管這地是不是你的,仗着天高皇帝遠,作威作福、無惡不作。
鄉下人敢怒不敢言,告到官府又如何,官官相護,自己沒準還得吃一頓闆子,被朱員外記恨上,一家人就更别想過好日子。
這次朱員外貪的狠,把土地都搜羅去,任由莊稼人哭嚎,雇了打手在旁邊站着,都是彪形大漢,誰也不敢動手,朱員外說,他把土地圈走,他也要招募佃戶,每年按時給他送租子就行。
真是一點天理都沒有了,自己的土地被圈走,從主人變成了租戶。朱員外去年年底才回湖南來,之前在京城住着,年紀大了思鄉心切,收拾收拾就回了老家,仗着自己的權勢,今年開春就開始粗暴蠻橫的占田掠地。
呂繡娘的老娘邁着三寸金蓮的小腳,尋到了朱員外的宅子,在外面又哭又鬧,說沒天理啊,莊稼人活不成了,圍觀的村民在一旁看,沒人敢上前,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勸老婆子:“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苦也認了吧,人家有權有勢,咱們有啥法子。”
呂婆子盤坐在地上,雙手拍打着大腿:“真是要命了,讓我們一家可怎麼過活。”呂繡娘娘家有兩個哥哥,大哥從小病弱,幹不了農活,大嫂下地幹活,偶爾做針線活賣錢,家裡有四個孩子。她二哥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口,朱員外圈了地,大哥家連個男勞力都沒有,每年出了租子,還能剩多少銀子。
朱宅的管家派人出來,也不管呂婆子年老,照着身上就打,她那個年紀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毒打?周圍沒人管勸,等人撤了,差點丢了半條命。家裡人得了消息把人帶走,請大夫幾乎花光了家裡的積蓄,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但呂家人也沒法子,呂二哥去找了妹妹。
呂繡娘聽說親娘躺在床上,眼淚哭的像斷線的珠子,和相公說了情況,收拾了包裹、帶了銀子回了娘家。
呂婆子喝了藥,又養了養,好了大半,但到底年紀大了,得好好将養着,二哥和呂繡娘說:“你在蘇府教小姐們女紅,和太太說說,看蘇老爺能不能管管……”
呂繡娘歎了一口氣:朱員外橫行跋扈,怕是蘇老爺也不敢管,我且試試吧。”
朱員外在蘇鴻良的管轄範圍内,倒不是他不管,而是他根本不知道這碼子事,上下欺瞞,根本傳不到他這裡。
呂繡娘去蘇府找馮氏,看見馮氏正在和湘玉繡荷包,見呂繡娘過來,忙喚她:“正好你過來,快幫我們看看,哪裡繡的不如意?”呂繡娘也知道說話不急在一時三刻,拿着荷包看了看,說道:“針腳不勻,用力不均,說明下針的力度差别很大,這樣繡出來的荷包,針腳不夠統一細密,還有繡線搭配的也不好,換成淺紅色的繡線,會更搭一些。”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呂繡娘把娘家的遭遇和馮氏說了,馮氏沉默了一會兒,這是燙手山芋,她也不知能不能管,一個婦人家,斷然不能插手老爺外面的事兒,可也沒駁了她,隻是說:“是非曲直我也聽明白了,等老爺回來,我和他說說,不過人在官場也是身不由己,怎麼定奪,還是看老爺的意思。”馮氏肯給她轉達,已經是給了臉面,呂繡娘此行也算圓滿。
馮氏問何時能上課,呂繡娘老娘也好了大半,她回道:“明日便能照常上。”送走了呂繡娘,馮氏對着趙媽媽和湘玉說了一句:“真是欺人太甚啊。”
湘玉聽說過古代的圈地,但也隻限于書本上,等看到了血淋淋的例子,才覺得真是吃人,按照呂繡娘的話意,除了朝廷的苛捐雜稅,還得另外交朱員外的租金,租子要的高,交完所剩無幾,收成不好的話,連基本的生計都維持不了。
湘玉知道馮氏晚間必然和蘇鴻良說這件事,便說想太太了,一直賴着沒走。
掌燈十分,蘇鴻良才過來,蘇鴻良剛去看了曹姨娘,曹姨娘面色紅潤,一切安好,他
好言好語的安慰了幾句,便過來正院這裡。
馮氏正好在吃飯,蘇鴻良趕上飯點,讓丫鬟拿着碗筷跟着吃了一點,馮氏把呂繡娘找她的事告訴了蘇鴻良,蘇鴻良放下筷子,想了許久道:“這個朱員外可是朱公公的人。”
宦官的名聲,雖然不及大官們體面,但侍奉在天子身邊,一句話頂别人一百句,不可小觑,得罪了朱公公沒好處,蘇鴻良也猶豫。
湘玉說了一句:“爹爹,外面還有賣兔子的嗎?我想要一隻。”湘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童言,蘇鴻良感了興趣,問道:“玉姐兒怎麼了?”
湘玉回道:“前幾日,我的兩個小白兔打架,爹爹你知道,我平日最喜歡這兩隻小白兔了,尤其是莊子上來的小白,最得寵,小白把小朵的毛都咬下來了好幾撮,蔓草管着兔子,可是小白咬小朵的時候她沒管,後來小白又咬了小朵幾次,被我發現了,我好生氣,就罰了蔓草五天不許吃肉。我不喜歡小白了,爹爹再給我買一隻。”
馮氏插了一句,笑道:“你這處罰倒也奇怪,人家别人就是罰罰銀子、罰個跪,要麼就是一天不許吃飯,你罰人不許吃肉。”
趙媽媽說:“蔓草那孩子最喜歡吃肉,菜裡有個肉末丁,也得撿出來吃了。”
馮氏調笑幾句:“能吃是福,隻是跟了這麼一位古靈精怪的主子,小丫頭們也受苦了。”
蘇鴻良沒聽她們幾個的說笑,女兒的一席話,倒是提醒了他,他不管能不能管,都得硬着頭皮管,那蔓草怕小姐怪罪,就瞞下來,等東窗事發還是落埋怨,紙裡包不住火,朱員外猖狂霸道,早晚得跌跟頭。
他是父母官,在他管轄的地界兒,出現了這麼一個霸主,不處置就是他的失職,就算現在無事,等以後有人揭出來,也有礙他的官聲,在湖南經營多年,可不能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