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極重傷未愈,隻能用左手批閱。興許是太疲倦,他挑揀了幾篇重要的公文,朱批之後,才往後倚了倚,阖目歇息。
“仙門有異動,南疆也不老實,這局面,一觸即發啊。”
蒼白的指尖輕敲桌面,殷無極似乎在思考什麼,忽的莞爾,“偏偏在這個大争之時,謝雲霁回來了,本座的布局,會有何等變數?”
過去,他從未赢過謝雲霁,這五洲十三島第一人的位子,也是因為聖人墜下雲端 ,他才忝居其位。
名不正,言不順。
殷無極明白,師尊的強悍之處絕不止在修為,在縱橫道上,謝衍才是大前輩。就算他如今虎落平陽,也絕不可小視。
一想起他家先生,君王精神一振,覺得不累了。
他起身,從書架邊的紫檀木書箱中,翻出一疊珍藏多年的書信,一邊讀,一邊淺淺地笑着。
“十五日與百家各宗踏秋行,酒過三巡,醉中題于流觞曲水。”
殷無極翻開紙箋,一行風骨卓然的墨迹,筆鋒飛揚,卻是寫盡軟語柔情。
“浮生醉裡夢三生,将醒,對婵娟、且喚卿卿,不應。”
寥寥數語,是些寫給情人的小話,卻是夾在仙魔兩道公對公的信件中,送到帝尊的書案上。
“秋思一葉何處寄,向北淵,跨山越水。微茫山色已紅遍,緩緩行,緩緩行,何妨歸時逢小雨?”
當時,這封紙箋中,還夾着一片儒宗的紅葉。
山水寄情。聖人的浪漫與含蓄皆蘊于文字中,時過經年,依舊留在信箋裡,容他時時擦拭,如新。
那些溫柔過往,卻在數千年的歲月中,破碎的拼不起來了。唯餘一片狼藉。
故人西行五百年,今日于歸,他該高興。
深夜裡,傳來兩人熟悉的腳步聲。一人腳步重而訓練有素,一人則是輕而從容。
“求見陛下。”二人在書房前駐足,行禮。
殷無極從回憶中抽離,将信箋原樣放好,才看向門前映着的兩個影子,道:“進來。”
率先劍履入殿的,是銀铠紅袍的将軍,蕭疏軒舉,英武不凡。
魔宮元帥,名為蕭珩,字重明,渡劫期,魔宮實打實的二号人物,執掌魔兵百萬。
随即,青衣白裳的書生緩步走入,手執青色竹簡,容色清俊,頗有些倦懶。
魔宮丞相,名陸機,字平遙,渡劫期,史家出身 ,為文臣之首。
殷無極與他們太相熟,渾然沒有君王的架子,擡了擡眼,便随意一指,道:“坐。”
蕭珩也不和他客氣,徑直坐下,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銳利,道:“今年,陛下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聖人祭嗎?”
元帥的視線停頓,看見他垂下不能動的右手,挑眉:“怎麼回事,陛下傷着了?誰揍的你?老子給你找場子去?”
“和儒門三相打了一架。”殷無極一邊回他,又把之前批閱的奏折遞給坐在一側的陸機,淡淡道,“看批閱。”
“陛下,您半夜把我們喚過來,就是為了加班啊?”陸機接過,十分敬業地翻閱起來,嘴上卻抱怨道。
“您有什麼急事,等不到早朝時候再說……”
“咋的了,和前師門鬧掰了?”蕭珩灌了口茶水,笑道,“不是和白相卿井水不犯河水嗎,你幹啥了,能被三相聯手一起錘,居然還傷着了,稀奇,稀奇。”
“這五洲十三島,論起武力來,誰打得過你?三個渡劫期的師弟,就能廢了你右手?陛下,落魄了啊。”
“不是他們,我自己折的。”殷無極绯眸微微阖起,“鬧的有點厲害,動了次心魔。”
“……”
蕭珩和陸機聞言,立即看向他,一時沉寂。
“陛下,就你現在這個精神狀态,還動心魔?”蕭珩是個暴脾氣,若說方才隻是兄弟間的揶揄玩笑,此時他真的想揍一頓這位不省心的陛下了。
蕭珩把牙咬的咯咯響,罵道:“殷無極,你個混不吝。”
殷無極挑眉,淡淡地笑:“誰是混不吝?蕭重明,你瞧瞧你自己。本座好歹是君,你是臣,你這權臣做派……”
玄袍的君王低眸打量他,似笑非笑,“像話麼?明日早朝,當心陸平遙彈劾你。”
陸機冷笑,一向對君王言聽計從的打工人也來脾氣了,把奏折撂下,道:“陛下,該彈劾的不是他,是您才對。”
殷無極卻沒有直面兩名臣子的憂慮與關切,而是徐徐轉過身,背對着他們,看向書房中搖曳的燭光。
“今日喚你二人前來,是有事要說。”
“山雨欲來,五洲十三島風雲将起,我等多年布局,已是最佳時機。該執行的事情,本座已經陸續吩咐下去,照例執行 。”
“至于心魔,不必煩憂,本座會封住,也必須封住。所以,本座會閉關一陣,若無重要政事,不要來打擾。”
“此外……”殷無極那孤寒的帝尊風度,随着他語氣的溫柔褪去,以尋常友人的口吻,輕快道,“若我會做些任性的事情,不妨礙大局的,你們會驚訝嗎?”
“什麼事情?”蕭珩見他此次歸來,身上終于有些活氣了,心下一松,于是追問。
“過些時日,我想搶個人回魔宮。”殷無極颔首,彎起眼眸,笑道,“不,硬搶不成,騙回來,偷回來,忽悠回來,哪怕用美人計……總之,隻要達到目的,都行。”
“嗯,手段是有些不太光明,但本座想要的,還沒有得不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