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所措地擡頭,绯眸茫然片刻,眼睫顫動:“……别、别碰,謝雲霁你——”
謝衍很會哄孩子,順勢撩開殷無極的額發,在他眉心親了一記,“我不是故意丢下别崖不管,好孩子,不要生氣……五百年前的事情,等到有機會,我會慢慢說給别崖聽。”
“現在還不行?”
謝衍顧忌,“……還不行。”
他的修為未達聖人境,現在躲在“謝景行”的氣運之下,有些話必然無法說給他聽,否則會招來天道幹涉。
殷無極聽得,他說不得。
殷無極聽他又說些囫囵小話,半點也不提原因,隻是一個勁地敷衍自己,頓時惱了。
“謝雲霁,你以為本座稀罕?本座富有四海,整個北淵對本座唯命是從,日子過得好着呢。”
“本座才沒那麼賤得慌,非得熬着歲月等你,追在你身後苦苦求你,聖人祭也不過是随便去去——”
他處處矛盾,淩亂又颠倒,狠話還未撂完,又被師尊攬着脖頸,摸了後腦,原本揚高的聲音登時熄了。
绯眸細細顫抖着,可憐又可愛。
陰晴不定的魔君氣場褪去後,他被謝衍抱住,按在懷裡,又是昔日師尊膝下的嬌嬌兒了。
謝衍不以為忤,見他靜了,就把乖乖小狗抱在懷裡,慢慢拍着背安慰:“别崖,我不見你,一是怕你瘋的厲害;二是單純不敢見你罷了。”
“有什麼不敢的?”
殷無極被他抱着,長發披拂在他的白衣上,卻擡眸,嘴上不饒人地譏諷,“怕本座殺你?”
“死又何懼?”
謝衍不在意生死,怕的卻是旁的東西。
殷無極想起梅花林再遇,謝衍甚至還百般否認身份,堅稱自己是“謝景行”。
非得他叫破聖人謝衍的名諱,又百般激怒,他才肯承認身份。
這分明就是把他當儒門三相一般糊弄!
殷無極心裡酸水又冒出來了,非要與儒門三相争個短長,恨恨道:
“謝雲霁!若非那日你被我認出,你是不是壓根不打算找我,也不打算承認身份。就算我發瘋死了,你也不肯一顧,也就由着我死了,對不對?”
殷無極越想越氣,整個人都窒息了。竟是渾身顫抖,魔氣又開始動蕩。
“……别崖莫鬧。”謝衍識海脆弱,哪裡受得了他的折騰。
他的臉色微微蒼白了些,發出帶着鼻音的輕歎:“……修為散的七七八八,你鬧起來,我受不了。”
殷無極立即平息了魔氣,惶然失措地展開寬袍長袖,把他抱在懷裡,出奇的乖巧安靜了。
他淩亂的黑發披散在身上,本該是帝君雍容,卻自帶三分破碎心傷。
殷無極抿起唇,故意冷冰冰地道:“金丹期還是太弱。”
他本該早些來見他,一是怕心魔控制不住,去安排了許多後手;二是怕“謝景行”這具築基期的身體熬不過他的魔氣,不敢貿然接近他。
殷無極贈他魔種護佑,知道師長潛心修行,儒門清淨安全,又有白相卿保護,才硬生生忍了三年才來見他。
謝衍見他垂下绯眸,眼睫細密,形貌秀美,更生憐惜關愛,甚至還撥弄他掀動的眼睫。
這副理所當然的态度,俨然還似前世霸道獨絕的聖人,把魔道高貴的君王置于掌心,細細把玩。
謝衍也沒意識到有不對,聲音清冽:“别崖,我這具肉/身久病沉疴,根骨卻極好,與我前世相仿。結丹用去三年,已經算是不錯。”
當然,不能與前世的天生聖人命比較。那時的謝衍有多煊赫,整個修真界都難以望其項背。
“什麼病?”
殷無極捉他的手腕把脈,倏爾蹙眉:“謝雲霁,你神魂不穩,似有缺損,怎麼回事?”
他說罷,又想起當年天劫,一時頓住。
“并無大礙。”謝衍由着他反複探查,也不避諱,渾然把他當做這世上唯一可信任的盟友,兀自坦然:“缺了一魂一魄。”
“缺了,一魂一魄?”殷無極的聲音澀然。
“不知道是在天劫裡消磨了,還是丢在别處了。”
謝衍也挺樂觀的,他覺得苦大仇深沒什麼助益,反倒影響修煉心境。
他看着睜大眼睛好像要掉眼淚的徒弟,無奈:“魂魄不全,身體難免差些,修煉也有瓶頸……不過隻要留的青山在,一切都有解決辦法……怎麼又哭了?”
“當年,你為什麼執意飛升?”良久,殷無極才沙啞着聲音,問道。
“……”
為了撥他命盤,這句話說出來還了得?
他心魔沉疴,乍一聽聞,可不得鬧的翻了天去。
謝衍歎了口氣,他又不能答了。
殷無極執着地換了種問法:“當年,你飛升之時,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心裡疑窦叢生,“謝雲霁,你說話向來負責,哪裡會随便聲稱‘天路不通’?定是見到了不可言說的東西……是什麼?”
他亦不可回答。
天道入魔,是他作為遺言說給道祖、佛宗的,當時已是孤注一擲。
現在他沒有聖人境庇護,輕言妄語,即招來滅頂之災,他說不得。
殷無極見他閉口不言,冷笑道:“好,你當真什麼也不說?聖人不屑與魔為伍,更不願信任本座這個仇敵,本座早就該知曉……”
“别崖,我并非騙你,隻是不能說。”
謝衍神情蒼白恹恹,輕咳幾聲,指向天上,示意天道忌諱。
隻要他願意哄,殷無極就是很好哄的情人。
殷無極的下颌任性地擱在謝衍的肩上,悶悶道:“謝雲霁,你的元神好涼……你現在,怎麼一碰就碎?”
小狗似是不滿,在他的鎖骨上咬了一口,甚至還磨了磨牙,留下一圈牙印
在識海裡,隻要不是元神重傷,謝衍很輕松就能抹掉這點牙印,但他沒有抹,反而撫了撫那印記。
被蠻不講理地啃了一口,謝衍寬縱地笑了,“别崖都多大了,非來折騰我?”
殷無極明明是五洲十三島第一人,此時卻像個鬧脾氣的孩子,胡亂找着話頭,與他吵架。
他四處試探,惹他惱怒,瘋狂刷自己的存在感,見他生氣,又縮回爪爪和利齒,裝作乖巧地窩在他懷裡。
“謝雲霁,你現在太弱,又如何受得了我的折騰?”
殷無極在他耳畔吹了口氣,見謝衍脊背一僵,得意地揚揚眉:“本座碰你一下,就抖成這樣。聖人虎落平陽,如此,屬實不該啊。”
“得了機會,别崖反過來催促我修煉了?”謝衍将右手置于膝上,無奈。
真是倒反天罡,他反而被徒弟調戲了。
他轉世重生之後,七情燎灼,六欲俱在,沒有聖人情緒起伏極少的副作用,性情也與當年的仙門之主不肖似。
現在的他,更接近沒成聖之前,那個浪遊名山大川、潇灑不羁的散修“天問先生”。
他被徒弟調戲了,自然要找補回來。
謝衍輕撫殷無極盛若荼蘼的美貌,卻無端想起他情緒激動時,那蔓延半張側臉的血色魔紋。
是紅蓮,是鳳凰花火,豔絕至極。
他輕笑,“别崖不是問我,為何不敢看你嗎?”
“帝尊甚美,吾不敢見觀音,你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