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謙眼睜睜地看着那年輕道士擦過了他的身側,路過心、墨、法、兵四家天之驕子,皆是未曾施舍一眼。
然後,他徑直向着白衣青年走去。
四下大嘩。
謝景行擡起眼,一雙漆黑又冷寂的眸子,映照着他的恣意神色,耳畔回蕩着他的狂妄高歌,卻是笑了。
膽敢把籍籍無名的他與聖人作比,又譏笑他“何德之衰”,普天之下,除卻知曉他身份的殷無極,不作他人想。
謝景行偏頭,沒有發覺自己唇邊的笑意正在加深,道:“怎麼,想警告我‘今之從政者殆而’嗎?”
玄袍青年擡手,扔過去一小壇黃粱酒,慢條斯理道:“你會聽嗎?”
謝景行如有默契地接過,半點也不拘泥地飲下,繼而搖頭:“當然不會。”
那高唱楚狂之歌的青年似乎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嗤笑一聲,道:“明知不可以而為之,愚蠢至極。”
謝景行的眸如幽潭,平靜道:“鳳鳥将至,洛書河圖,天下抵定。”
玄袍青年一頓,然後挑起了眉,語氣帶笑,道:“好高的志向。”
聖人謝衍一生積極入世,年輕時行走天下,廣濟蒼生,收集上古散落的孤本著作,将上古時代沒落的儒道系統地歸納整理,以此為基創造功法,讓儒道成為當世顯學。
而後,謝衍于微茫山尊孔孟為先聖,創立儒宗,成為天下讀書人無法逾越的豐碑。
當年山海跋涉,從零開始都過來了,如今儒宗根底還在,道統仍存,三相又将其發展出理與心兩個分支,若要複興整合,總不會比之前難。
而帝尊警告的“今之從政者殆而”,謝景行已然有心理準備。
現在的仙門第一人、道祖大弟子、長清宗宗主宋瀾,從前便看不順眼他與儒宗。
在聖人隕落後,又怎麼可能不對付他的宗門?
所以,謝景行不僅要面對儒道内部的競争、諸子百家的新仇舊怨,更是将面臨仙門之主的打壓,十分兇險。
墨臨上前一步:“敢問道友名号?”
玄袍青年隻是略略勾起唇,笑道:“在下無涯子。”
無涯子!那可是長清宗最知名的天才。
他不過一百餘歲便修成元嬰,在師尊意外隕落後,離開宗門遠遊,行蹤成謎。
他雖是邊緣人物,來無影去無蹤,但也時常做出些驚天動地的成就,在修真界頗為有名。
他口中的鳳鳥,卻是來自已經破落的儒宗。難道無涯子極力盛贊這儒門小弟子,是道門與儒門放下舊怨的預兆嗎?
謝景行哪裡信他的鬼話,他看着這位“無涯子”與當年儒聖弟子“無涯君”有五分相似的清俊容顔,好像被踩着了什麼弱處,心中不悅,
但他面上卻絲毫不顯,向他一揖,道:“在下謝景行,見過無涯子道友。”
理宗文士張世謙起身拱手,道:“無涯子道友,百聞不如一見。”
心宗少年封原也吐掉嘴裡的瓜子皮,笑嘻嘻地道:“道友好啊。”
見無涯子面上沒什麼波動,封原眼尾一挑,道:“我家宗主可是說了,其他人被欺負了,我們不管,但是他——”
少年指了指謝景行,“你可别欺負了去,不然我家宗主要親手收拾人的。”
在場的墨、法、兵三家,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封原哪是在警告無涯子,分明是指桑罵槐,敲打他們三家呢。
他這是在說:“儒宗背後可是有人的。理宗與心宗雖從儒宗分割出來,卻從未打算數典忘祖。”
謝景行手中竹笛一轉,漆黑的眼中波光收斂。
魔道帝尊親至,又特意在他面前晃一圈,知會于他,其中頗有深意。
至于他為什麼披上一層道門天驕的溫良外皮?
謝景行雖然暫時猜不透,但以帝尊的心計手段,此次仙門大比,定會發生些翻天覆地的大事。
“在下隻是打聲招呼,算不得欺負人吧。”無涯子一笑,又振衣,對着樓上淡淡道,“陸平遙,還要待到什麼時候,該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一見到美人就把我忘在後頭,你們這群武夫,真是見色忘友……”年輕的公子一身蒼青色書生衣袍,腰間纏着環佩,從樓梯之上緩緩下來。
他的身後,還跟着客棧的老闆黃生,面帶微笑,似乎與他相談甚歡。
謝景行不動聲色地一掃書生的臉,蒼白平靜,一身病态,有種揮不去的抑郁之色,看上去孱弱無害的很。
但他知曉,此人并非簡單人物。
被殷無極帶在身側的心腹,絕非普通人物。魔宮中,有一名出身史家的文臣,當年的聖人更是與其打過數回交道,并且認為此人才思敏捷,辯才出衆,很是難纏。
渡劫期魔修、魔宮丞相、軍師、神機千面——
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