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雖說世間之事多難以預料,可思及前世所經曆之事,王熙鳳深覺老話還是極有道理的。旁的不論,當年她自認為心思缜密,無論是放印子錢,還是替人出頭謀人命官司,再不然就是那尤二姐一事,都已将首尾掃清楚了。然到了最終,卻證明她所謂的心思缜密不過是一場笑話,所有舊賬死賬糊塗賬,都被人翻了出來,便是她死咬着不承認又當如何?最終,不過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既然前世之事最終都被捅破,那她是否可以認為,自己同賈蓉的暧昧之事,賈琏早已察覺?仔細思量了一下,此時的王熙鳳倒是自認行得正做得直,便是偶爾同賈蓉有些過火的玩笑話,也是當着諸多丫鬟婆子的面。唯獨将來……
罷了,左右老天爺又給了她一次機會,隻權當前世之事不曾發生便是。
王熙鳳擡眼看了看賈琏,見他已經再度平了心緒端了茶盞來喝,又瞧那平兒,卻是仍跪在地上不曾起來。王熙鳳先喚了平兒起身,這才笑着道:“好平兒,我知你能耐得很,不如明個兒你親往東府離去,問問是有甚要緊事兒,左右我的心思你也知曉,看着替我回了罷。”
平兒慢慢的起身,聽得王熙鳳這話,點頭答應了一聲,又拿了篦子替王熙鳳攏了發髻,心裡卻猶自盤算着。這擱在往常,她倒還真的自認很是了解自家這位琏二奶奶,及經了今個兒這些事兒,她卻愈發的吃不準了。待伺候完了主子,平兒退出了内室,坐在外間門檻上想心事。其實說白了,她隻是個丫鬟,便是再得臉再體面,還不是主子說啥便是啥的?又想起當初一起從王家陪嫁過來的另三位,默默的歎了一口氣,那三位卻是不得主子的心,早早的就被發出去配了人,當時她還道自個兒聰明伶俐,這才有了難得的體面,及至如今再想想,還不若早早的配了人,也好過落得這般不上不下的地步。
隻平兒卻不知,她在外頭想着事兒,裡頭的王熙鳳也同賈琏提起了她:“琏二爺覺得平兒如何?”
賈琏拿眼瞧了她一眼,見她面上俱是笑意,又思及方才到底剛給了自己面子,便道:“有甚如何的?她是你的丫鬟,平日裡最得你的心,你覺得好便好,問我有作甚?”
“喲,琏二爺這話說的……”王熙鳳掩嘴偷笑,遂又上下打量起了賈琏,一面盤算一面開口道,“平兒是打小跟了我的,算起來也有十來年了,我想着,也是時候替她謀個出路了。”
“出路?”賈琏放下茶盞,上身往前探着就往王熙鳳身邊靠,“琏二奶奶今個兒是怎的了?又是同鄉下腌臜老婆子投緣,又是同東府鬧了嫌隙,這會兒又将主意落在了平兒身上……”
賈琏的話尚未說完,王熙鳳便心頭一顫,所幸她本就是心思極重得人,面上掩飾得極好。再一個,賈琏雖為人機敏得很,卻是萬萬不會想到王熙鳳已重生了一遭。
當下,王熙鳳定了定神,輕笑道:“我怎的了?我又能怎的?唉,其實真要說起來,這話卻是長了……”
重生之事自是絕不會透露的,因而王熙鳳編排了個看似荒唐又符合情理的故事。隻道是在賈琏往揚州去的那一個月裡,她連着做了好些個夢境,倒也不全是噩夢,隻是做夢時尚不覺得,待醒來又卻是讓她想通了許多事兒。
“琏二爺你不是問我為何對那劉姥姥這般好嗎?唉,在其中一個夢裡,我瞧見咱家姐兒遭了難,偏其他人根本無力出手,隻那劉姥姥變賣了家中田産房舍,才堪堪救了姐兒。又一個夢裡,我瞧見東府敗了,得罪了不該得罪之人,連累的好些無辜。還有……我那好姑母,二爺先前有句話說對了,甭管我對她有多好,在她的心目中,隻有元姐兒和寶玉才是她心尖尖上的肉。”
賈琏目不轉睛的看着王熙鳳,面上的神情頗為古怪,倒是瞧得王熙鳳心頭愈發緊張,偏還隻能強忍着不敢表露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