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
在清晨灑入城牆内的第一縷陽光中,勇者‘迦南’所策劃的第19次出逃,正式宣告結束。
披着聖火标志披風的教廷騎士從草叢中、把正在等待城門打開的楊哲庸像捉小貓一樣提出來。
僅有九歲的少年臉上還挂着幾片草葉,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濕,見自己所準備的‘晚上偷偷溜進草叢裡躲一晚等天亮混出城’計劃已經破産,絕望地垂下了頭。
看到少年這副模樣,騎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訓斥道:
“勇者殿下,您說您九歲之前也沒有這麼調皮啊?怎麼沉睡過一次連性格都變了?每天換着花樣地給我們守衛找麻煩。”
“也不是每天。我昨天很老實。”楊哲庸任由對方把自己提回那個屬于‘勇者迦南’的房間,悶悶地辯解道。
“确實,昨天的隐忍就是為了今天找更大的麻煩。”
騎士囑咐同伴去向教修院的主教們轉達‘勇者已經找到了’的消息,随後一路領着渾身濕透的楊哲庸回房,路上的修女見到這場景,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聖啟教的勇者殿下從奉天命重生之後就一直對外面的世界十分神往,以至于隔三差五就會來一出逃跑鬧劇。這在教廷中已經快成為了一種共識。
不過倒也并沒有人因此對勇者有所不滿。在遇到那次事故之前,年少的救世主雖然一直聽話乖巧,卻總是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樣子,連看照顧他起居的修女們眼睛裡都帶着警惕與懷疑。
而重生後的他卻表露出了些孩子應有的調皮心性,還多了許多不曾有過的表情,每天同教廷的騎士們你追我趕、鬥智鬥勇,歡鬧的氣氛讓一貫死氣沉沉的教廷多了不少樂趣。
騎士将楊哲庸放進屋子,仍不太放心地叮囑了兩句:“您早點更衣洗漱,然後去用早餐吧。晨練和唱詩已經錯過了,文化課可一定不要遲到啊。”
按理來說,像他們這樣隻負責看守的普通騎士是沒資格對神選之人指手畫腳的,但好在蘇醒後的勇者殿下沒什麼作為天之驕子的架子,雖然還垮着一張臉生悶氣,卻不會對下屬的人發難。
待那名騎士關上門走遠了之後,一臉不愉快的楊哲庸從自己床下翻出個小本子,在某一頁标着的‘第十九次逃亡計劃’上,打了個大大的紅色叉号,順便補充了兩條:
1.城門不是每天清晨都會開放,隻有在教廷内部需要補充物資時才會打開。
2.早上的草叢很冷,多穿衣服。
楊哲庸又悶坐了一會兒,眼見快到用餐的時間,才不情不願地去洗了把臉、換上清潔幹爽的衣物。
仿佛清水煮白菜乏味的早餐後是文化課,講話讓人昏昏欲睡的老學者念叨着這個世界的概況與曆史,一邊操縱着彩色礦石的粉末在黑闆上組合出大緻的圖形:
現今世上共有六塊大陸、九個主要國家、以及十二支種族;在天地初開的混沌時期,神族率領其他部族合力剿滅了肆虐的魔族,并将其驅趕至最南部的黑暗大陸。
惡魔們在瀕臨滅亡退無可退的情況下、由族中強大魔物的血肉為代價開辟了第二世界,建立了魔國,并從此斷絕了與其他種族的往來;神族在讨伐惡魔後消失,隐居于傳說中的雲上之城,而相對的,卻在仍生活于地面的、平凡弱小的人類中留下了火種,而人類所信奉的「聖啟教(Sluntav)」也因此而來。
千萬年來,魔物一直試圖重新奪回地上支配者的權力,與人類展開了漫長的戰争。而一直處于劣勢、即将被魔族吞噬的人類,終于在五百年前發現了神族留下的火種——即是神選之人「勇者」。
第一任勇者名為「卡蘭杜拉·卡伊缇瑟(Calendula·Kaytice)」,傳聞中,她是唯一一名将教廷保存的聖劍「誅盡百惡」刺入魔王心髒的戰士,雖然最後并未将天災徹底殺死,卻以一己之力重創魔族,換來了第一帝國迪亞德瑪的崛起與地上五百年的和平。
——真是了不起的人。讓我繼承她的使命可真是可惜了。像聽睡前故事一樣已經開始磕頭的楊哲庸想着想着,就在催眠曲一樣的音調中徹底睡死過去了。
整個上午的最後一堂課是劍術訓練,被老人揪着小辮子丢到訓練場上的楊哲庸還打着哈欠,就迎頭被敲了一記,訓練用木劍結結實實和腦門發生沖突,實在的劇痛讓楊哲庸一個内心二十多歲的大男人都眼冒淚花。
但他還是把眼淚憋回了肚子裡,恭恭敬敬對面前臉上帶着傷疤的黑發女人、她的劍術導師鞠了一躬:“菲奧蘭師傅。”
與教廷的主教、騎士、修女們不同,這個女人可是一直在戰場一線抵抗魔族的武人,根本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稱謂、頭銜高低給人好臉色看,矯情的眼淚在她那裡根本換不得一點同情,甚至還會被當做軟弱的象征繼續加練。
“怎麼還悠悠閑閑的?你以為你的時間還多嗎?”菲奧蘭将木劍拄在身前,說:“背一下魔王天災蘇醒的預言。”
還背呢?早起一遍,飯前三遍,睡前一遍,天天聽,都要刻DNA裡了。楊哲庸在心裡念叨着,手一背,念出了五百年前先知留下的預言:
“黃昏的主人與黎明一同死去,在最後一顆星辰隕落時歸來,自深淵重生的紅龍将引領萬物走向終焉。”
不愧是你們,連預言都這麼中二。
“突破預言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魔王天災徹底殺死,為此你的戰力是必須的、最關鍵的。你已經丢了九年,現在等于重新來過。沒時間慢慢來了懂嗎?”菲奧蘭又用手中的木劍敲了敲楊哲庸的頭,不過這次沒有用力:畢竟眼前的小孩看着本來就不太聰明,再打兩下或許更傻了也說不定。
是啊。楊哲庸絕望地想:他沒有這個身體九年裡的全部記憶,隻能認得這個世界的文字、聽得懂預言,還依稀記得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常識。除此之外,教廷為培養「勇者迦南」所付出的心血,在他身上一滴都沒能留下來。這也就間接導緻了自稱失憶的楊哲庸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内,将過去所學過的知識、禮節、魔法、劍術全部重新學習一次。
“聽說你想出城去?”菲奧蘭突然抛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想去哪裡?”
“哪裡都行,離這裡越遠越好。”楊哲庸下意識接口道。
“那你可得好好跟我學才行。”菲奧蘭拔出木劍,對他笑道:“為了逃出這裡,你必須要有缜密的思維、清晰的頭腦、敏捷的身手和最強健的體魄才行。否則就憑你這個柔弱無力的小身闆,說不定一輩子都得被關在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
那一刻楊哲庸才發覺自己一直失敗的問題根源所在:他太弱了,而且太幼稚了。想從這裡逃走,他将要對抗的是幾千、幾萬、甚至更多個有着清晰頭腦和強壯身體的成年人,隻憑一個九歲少年的身體怎麼可能勝利呢?
“你就不擔心我用這種能力做其他不好的事情嗎?”楊哲庸伸出那隻屬于九歲少年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木劍。
“嚯,年紀這麼小,卻問出了大人才會問的話題。”菲奧蘭驚訝地一挑眉,随後無所謂地聳聳肩:“實話說,我并不擔心。盡管你現在無法理解,或許十年之後也無法理解,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們是為了什麼在不停戰鬥。現在,訓練開始了——”
菲奧蘭這樣說着,突然木劍一揮發動了進攻,楊哲庸連一句‘卑鄙’都沒喊出來就被瞬間挑翻在地。
——
“你的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啊……”一個抱着法杖、穿着白袍的紅發少女怯怯弱弱地指指楊哲庸額頭上的腫塊,又在上衣的口袋中翻出一個鋁制的小盒子遞給他:“靈修部拿來的藥膏,給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