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站着向雲荷,神色凄惶,左右肩上挂着包袱,腳下還放着個木箱。院門開後,一見到向雲松和衛甯兒,她就眼睛發紅,倉皇又喊了聲“二哥,嫂嫂”之後,身體都忍不住動搖了下,看着很想倒進誰的懷裡尋求安慰。
奈何向雲松和衛甯兒的注意力隻有一小半在她身上,大部分都在她身後那輛馬車上。她下車後,車夫把木箱端到她腳邊,丫鬟把兩個包袱往她左右肩上一挂,兩人就跟商販送貨到門之後一樣即刻走人。
院門一開,馬車就開動起來,被風吹動的車簾後,丫鬟雙兒催促着,“趕緊走趕緊走!”車夫淩空揮出一鞭子,馬車咻地蹿了出去,稍後即消失在村道拐角。
向雲松收回視線,看着向雲荷不說話。向雲荷委屈又難堪地低頭擡眼瞅着他,“二哥。”
“怎麼,讓來家掃地出門了,還是就地遺棄了?你那個寶貝相公呢,還不現身啊?”向雲松雙手叉上腰,毫不客氣道。
“二哥……”向雲荷垮着嘴角拖長聲音,泫然欲泣。
事實擺在眼前,差不大離了。衛甯兒暗地歎了口氣,伸手接過向雲荷肩上一個包袱,“進屋說。”
向雲荷即刻找到依靠,“謝謝嫂嫂。”擡腳亦步亦趨跟上。
向雲松扯着嘴角,沒好氣地把院門關上。
堂屋裡,向雲荷坐在凳子上,啃掉向雲松剛才吃剩下的一張餅,又喝掉一碗粥,才抹了把嘴巴委委屈屈開始講述。
上次的四十八兩借回去後,她專程到縣城的玉-器鋪裡東挑西揀,最後花了四十兩給來夫人買了個翡翠镯子。店家說這石料是從滇緬那邊進來的,水頭很好,向雲荷也不懂,隻覺得看着還行就買下了,剩下八兩銀子留着用作日常打點。
但到來夫人生辰那天,這個镯子不光被沈氏送的一串黃金嵌羊脂玉的頸鍊給碾壓了,還被沈氏借題發揮用作反面教材在來夫人面前顯擺了一回她的見多識廣。沈氏把向雲荷這個花四十兩買的镯子從頭嫌棄到腳一番後,直接指出,這個镯子隻能用來吸引那些沒錢還妄想打腫臉充胖子的傻子,頂多隻值十兩。
向雲荷無地自容。來夫人既看不起她娘家沒錢,又瞧不上她眼鈍人蠢,更惱怒她妄想拿便宜貨糊弄她。
向雲荷花了四十兩不僅沒讨到歡心,還搬石頭砸了自己腳,之後幾天都沒敢往來夫人面前湊。用功苦讀中的來啟明問她怎麼乖乖待在房裡了,以前都是閑不住要往外跑的,說得向雲荷滿心苦澀。她何嘗不想躲在房裡跟來啟明面對面,何苦要去外面跟來夫人和沈氏勾心鬥角?
向雲荷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敢說實話。來啟明問她是不是有心事,她想了許久還是搖了頭,說嫁過來之後日子過得不錯,婆婆嫂嫂對她都很好,兩個小姑子也很好相處。來啟明便點了頭,笑着說了句“我母親和嫂嫂都是很好的人,你跟她們相處久了就知道了”,聽得向雲荷滿肚子苦水差點從眼睛裡冒出來。
但這樣躲起人來卻依然躲不開事。有天雙兒氣急敗壞地來跟她說,來夫人已經讓沈氏去找媒婆,去吳家為來啟明求納吳二小姐了。
向雲荷如遭雷擊,萬沒想到來夫人先前說的等來啟明應考後再安排都等不及了,居然現在就去求娶。
她一下子陷入恐慌裡,茶飯不思。來啟明捧着書本問她到底怎麼了,她看着新婚三個多月的丈夫依然一肚子話堵在喉嚨口,隻能搖頭。來啟明便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别想太多,不然腦子要變笨。
向雲荷别的沒聽進去,就聽進去了“腦子笨”三字,這會兒才覺得自己真不是那塊當少夫人的料。
惴惴不安了幾天,雙兒又帶回了個消息,說來夫人派去吳家說親的媒婆讓吳家趕了出來,吳家狠狠拒絕了來家的求親,還把來家人從上到下臭罵了個夠。
這個消息翻來覆去怎麼看都不是個壞消息,向雲荷心下稍安,也開胃了不少,第二天就去飯廳吃飯了,也小心翼翼繼續往來夫人跟前湊。但來夫人看她更不順眼了,指桑罵槐地說有些人不要高興得太早,占着茅坑不拉屎永遠不是個事。
向雲荷就是再遲鈍也聽出來了來夫人是在罵她,頓時蔫得如同霜打的茄子。隔了一陣,偶然聽到兩個小姑子在議論說安水鎮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來家雖然求娶吳家不成,但要為來二少爺娶一房平妻的決定并不會改變。各路人馬已經把自家的女兒暗戳戳往來夫人眼前送了。
來家是首富,二公子娶正妻才不到半年就要娶平妻,一看就是正妻不受寵,又沒聽說有所出,那麼哪怕自家女兒進門隻是個妾,隻要生上一兒半女,都大有可為。于是不僅安水鎮上,就連隔壁幾個鎮的富戶們都在削尖腦袋把自家女兒往來家門裡塞。
末了兩個小姑子還一起猜測着,要是來個會來事的二姨嫂,現在這個又窮又蠢又不會來事,還一無所出的二嫂該是個什麼境況。一個說“肯定會被咱們娘和大嫂掃地出門”,一個說“未必,來家家大業大,多養她一個不成問題,不過就是讓她靠邊站而已”。
向雲荷聽得渾身發冷,她進了來家後隔三岔五給這兩個小姑子送東西,買吃買喝,結果在她倆嘴裡她就落了個“又窮又蠢又不會來事還一無所出”,真是感覺像在做夢,還是場噩夢。
兩個小姑子言談間對她高高在上的嘲笑和毫不在意的貶低深深刺傷了她的心,回到院裡,看看來啟明埋頭苦讀的修長身影,又感覺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己嫁進來家才半年就要接受與别的女人共享丈夫的局面。
晚上躺在床上默默垂淚,來啟明問她到底怎麼了,向雲荷嗫嚅半天,到底還是不敢跟着來啟明告狀,隻推說沒事,隻是有些想兄嫂而已。
來啟明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等過年了就去陪她去溪口村看看,讓她在那住幾天。向雲荷聽着他這種說話,再次感慨這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單純男人。來家上下都把他護得牢牢的,他看不見很多東西,聽不見很多聲音。而她就算跟他說了那些事,他也依然會像當初安慰她說她父母兄嫂都是很好的人一定會善待她一樣,把他閉目塞聽自以為是的結果塞給她。
向雲荷滿心酸楚,但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了,以免已經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再跟來啟明發生争執,讓自己陷入無所依靠的境地。
隔了幾天,兩個意想不到的人上門了,娘家舅母李氏和石氏。李氏和石氏提着兩挂吃食,還帶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那丫頭容貌豔麗,一見面就親親熱熱地喊她姐姐,很是自來熟。
兩個舅母到了她院裡一落座就問她打聽來夫人脾性喜好,來家人丁幾何,關系如何,之後就拉着她表述關心,說同在一個鎮上住着,也就隔了兩三條街,還是第一次來看這個外甥女,也真是失職了。
這話倒是年初三在秦家做客時兩人說過的。向雲荷本就在孤苦無依之中,此刻自然感動,眼淚抹個不停,很是跟她們訴了番苦。
李氏忙着給她擦眼淚說小話,石氏眨着對精明的雙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就開始下腌醬料,先是把如今安水鎮上在傳的那些個流言添油加醋了一番,再就是給向雲荷灌輸與其讓别人塞别人的人,不如自己塞自己人,自己人可靠,還能落個好。
向雲荷聽着不對味,不由疑惑。石氏便和李氏又是一番同為女人身份出發的勸導提點,之後試探地把李氏娘家的“妹妹”——剛才那個姑娘推了出來,讓向雲荷以正妻身份勸來家給來啟明收房。末了才擡出秦氏來,把秦氏托她們捎來的話說給她聽,讓她為着自己好,主動把人引到來夫人面前。
耳聽得那小姑娘羞羞澀澀地又喊了聲“姐姐”,向雲荷這才如夢初醒,原來李氏石氏不僅要勸她主動給來啟明納妾,竟然連人都給準備好了。
這簡直就是當着她的面給她傷口上撒鹽,“大舅母二舅母,這麼說來,你們這是把人都給我準備好了,讓我往啟明房裡塞?”向雲荷顫抖着嘴唇問道,剛才還流着感動之淚的眼睛此刻睜得溜圓,“還說這是我娘的意思?”
李氏一看她神情覺察不妙,扯了扯石氏的袖子,石氏一點都不為所動,幹脆把話挑明了,“哎喲我的好外甥女兒哎,舅母難道能騙你不成,這當然是你娘的意思。再說你還有别的辦法不?你婆婆滿世界物色人給啟明姑爺當平妻,這不恰好人家不願意你才有這個舉薦自己人的機會麼?你不抓住了還想哪茬呢?”
向雲荷被她這半是勸告半是威脅的話一激,頓時把火氣也激出來了,“太過分了,本來我還以為你們上門是來看我的,結果你們是來害我的!我跟啟明成親才半年,你們就要來拆散我們。我告訴你們,就算這是我娘的意思我也不會聽!”
李氏上前一把捂住她嚷得越來越大聲的嘴,“你這妮子腦筋怎麼這麼實呢,你現在塞人還能落句懂事,将來你生不出兒子被夫家嫌棄,就是想塞人都塞不進了!”
石氏更是瞅準時機下猛藥,“再說你年初不是還夥同你那個娘,把你那個比你還倒黴催的嫂嫂衛氏騙出去讓那個王氏勾引你二哥嗎?這種事你不是做得出來的麼,怎麼現在到你自己這個節骨眼上反倒想不通了呢?啧啧,真是急死我了!”
李氏也跟着急出了真話,“就是,衛氏的教訓就在你眼前,你也看不見嗎?再說你這肚子現在還是空的,你的來啟明将來要是考上了舉人,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他要是不進你的房,你這肚子就得空到老,空到死,空一輩子!到時候你就是哭都來不及了!”
她們兩人還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威脅,就連那個小姑娘都又羞又急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好姐姐”,向雲荷又氣又恨,終于拉下臉來,“我向雲荷絕不會給我相公塞别的女人,你們趕緊帶着人和東西走,今天就當你們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