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暮色傾瀉而下,擡眼可以看到遠處天邊的一輪落日正在聲勢浩大地燃燒。
“你和柏清兒他們約在哪裡見面?”方士謙問。
錢蘊玮向他報了個地點,離微草不算近,但有直達的地鐵。
“我送你去地鐵口吧。正好我也要出門買點東西。”
“好的,麻煩師父了。”
兩人無聲地并肩走出一段距離。方士謙微側過臉,用餘光偷偷打量身邊的女孩。錢蘊玮正垂眸走路,燦爛的光輝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在朦胧餘晖的映照下,人與人的距離也仿佛變得迷蒙而渺遠。
“那個,小錢。”他的心中略作鬥争,情感戰勝了理智,他開口道,“生日……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錢蘊玮原本正在數着腳底的一塊塊方磚,聽到方士謙驟然的發問,她先是長長地一怔:“……禮物?”
“對,禮物。”方士謙颔首,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倆這鹦鹉學舌似的對話有些好笑,“或者說,願望。實體的禮物也行,虛拟的願望也可以。”他又伸出手,撓了撓頭,錢蘊玮明亮的眼睛令他頓感局促,他移開視線,有些笨拙地試圖說明自己的動機,“徒兒過生日嘛,給師父一個表示的機會吧。”
錢蘊玮歪過頭想了想。而在這思忖的罅隙,方士謙扭過頭,目光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中不安地來回亂竄。
“那麼,我有一個願望想要拜托師父。”錢蘊玮的腦海中靈光乍現,她幾乎在一瞬間做下了決定,她揚起頭,臉上的神情有一種輕盈的嚴肅。
方士謙揚了揚眉毛,作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然後,他聽見錢蘊玮說:“師父,您以後……可以喊我的名字嗎?”
他有刹那的失神。
這回,忐忑難安的人換成了錢蘊玮,她幾乎在将願望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就後了悔:這個願望實在是太像在跟袁柏清較勁了。
她當然知道這是方士謙的習慣使然。對于和他同性的袁柏清和劉小别,他會更加親昵地稱呼為“柏清”和“小别”,而對于她和陸意涵這樣的小姑娘,他則會更加謹慎和尊重,隻是以“小錢”“小陸”相稱。
不隻是方士謙,微草戰隊裡的成員泰半如此,也隻有柳非會甜甜地喊她“錢妹妹”了。
可是,每當她聽到方士謙喊起“柏清兒”,随後再緊接着“小錢”時,她還是難免會感到一種親疏有别的黯然。
随着沉默的綿延,錢蘊玮愈發懊悔自己剛才頭腦一熱的心願。她這才姗姗來遲地意識到這個願望會讓方士謙感到尴尬和窘迫,她自責地擡起頭,急切地想要撤銷自己這個出格的願望。
可是她還來不及開口,卻被方士謙搶了先:“蘊玮。”
方士謙在吐出那兩個字之前,有瞬間的恍惚:好陌生的詞彙。他拘謹地用手來回捏着發燙的耳垂,生怕自己念錯了其中的一個音節。
“我以後可以叫你蘊玮嗎?”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問。
錢蘊玮睖睜片刻,而後笑了,臉上的一對酒窩也毫無保留地綻放在方士謙的眼底:“嗯,當然,叫我蘊玮。”
蘊玮。方士謙在内心重複了一遍,感到耳垂上的滾燙的熱度逐漸蔓延到了面頰。他要被看穿了。
他急忙伸手揉了一把臉,很不好意思地試圖遮掩自己的羞赧,轉移話題:“……你的名字,有什麼寓意呢?”
錢蘊玮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接過了這個言之有物的話題,介紹道:“這是我爺爺給我起的名字,類似于懷瑾握瑜吧,希望我能懷抱美好的品質,是一種期願。”
“很用心的名字。”方士謙颔首。
“我也很喜歡。”錢蘊玮飛快地笑了一下,帶着得意與傲氣,是确信自己擁有偏愛的笑容,“我最喜歡的就是爺爺了。”
然而,一提到爺爺,錢蘊玮的心底卻又湧現出了感傷:“就是我來微草以後就沒回過上海……很久沒見過爺爺奶奶了。”爺爺好遠,上海好遠,家好遠。她在一瞬間無比想念從前在爺爺家玩耍過的玻璃珠子,晶瑩剔透的小圓珠子裡鑲嵌着五彩缤紛的花。
“等以後咱們去上海比賽,你叫上爺爺奶奶一起來看吧。”方士謙溫和地寬慰道。
錢蘊玮重重地點了點頭,想象着自己穿着微草的隊服端坐于賽台之上,而爺爺奶奶在觀衆席中笨拙地操縱着智能手機拍攝錄像——那将是何等幸福的未來。
到了地鐵口後,方士謙便停下了腳步,看錢蘊玮邁上了幾級台階,随後又回頭望向他,在黃昏遼闊而金黃的光線裡揚起笑臉,向他揮了揮手:“師父,我晚些會來給您送蛋糕的。”
雖然方士謙的胃并不允許他肖想一頓油膩重甜的夜宵,但是他還是答應下來:“好,我等你消息。玩得開心,蘊玮。”
他故意在一個完全沒有必要的位置加上了女生的名字。他覺得他已經漸漸熟悉了這兩個字的音調起伏,一輩子都不會忘卻了。
錢蘊玮聽見了他對她的嶄新稱呼,她笑得更加開心了一些。
方士謙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地鐵口中,斂起笑容,回轉過身後,心卻仍然在胸腔裡怦怦直跳,提醒着他此時此刻的非同尋常。他伸出右手,徒勞地用手背給自己發熱的臉頰降溫。
明明是錢蘊玮的生日,他卻像得到了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