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住院部,夜班護士在整理護理記錄,偶爾能聽見病人家屬急促的腳步聲。大部分時間這裡都很安靜,但今夜并非如此。這家醫院位于首都核心區,與著名的商業步行街僅一條馬路之隔。此時,穿着厚重衣服的人們正無畏嚴寒湧向街頭。
這裡不會舉辦倒計時活動——至少道路兩旁的喇叭是這麼喊的。那些喇叭聲嘶力竭地勸阻人們停下腳步,試圖疏散人群。但人們就像聽不見一樣,比肩接踵地朝一個方向走去。他們簇擁着看向不遠處的LED大屏,期待着新年鐘聲的敲響。
鐘淺靠在床頭,懷裡是安睡的路行雲,身邊的時鐘在滴答作響。她看向窗外,又是一個沒有煙火的跨年夜。隻是,她仿佛聽見了人們熱情的喊叫聲,他們在大聲的報着數字。那些阿拉伯數字懷揣人們的希望奮力沖向空中,就像一團絢爛的煙花炸開綻放,最終化為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當然,也有很多人失望。那個巨大的LED屏與冰冷的空氣很是相配,它始終是黑的,正如喇叭說的那樣。
不一會兒,人群散去,大街安靜了。
“老婆,幾點了?”
“……”
“老婆——”
“啊、啊?”懷裡傳來動靜,驚動了昏昏欲睡的鐘淺晴。她伸了伸胳膊,扭頭看向床頭的櫃子。“一點了。”
“可外面好黑。”
“淩晨一點啊,寶貝。”
路行雲閉着眼睛“哦”了一聲。幾秒後,她猛地睜開雙眼,擡頭。 “跨年了?”
對方點點頭。
她趕忙爬了起來,搓了搓臉。“對不起,我睡過了。”
鐘淺晴捏了捏路行雲的左臉頰,輕聲說了一句“沒關系”。小行一定餓了。就在她起身去拿飯盒時,腰椎附近傳來“咯吱”一聲,很響。
“诶呦。”她沒忍住叫了出來。由于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她的腰又麻又疼。“沒事、沒事。”面對路行雲關切的目光,她扶住腰,強行擠出一個微笑。“餓了吧?你别亂動,我去給你熱飯。”
不知道是不是經曆過生死,路行雲最近總是想哭。她紅着眼睛,呆坐在床上,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若換作平常,她一定會讓鐘淺晴躺下,自己去熱飯。怎麼回事?人在遭受打擊後,不是應該會變得堅強麼?她怎麼越來越脆弱了呢……她吸了下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鐘淺晴下地扭了扭腰,感覺沒大礙。她打開王雪帶的保溫飯盒,面條早就坨了,菜看着有點涼。她用微波爐熱了熱,将飯盒放到輔助桌上,推到路行雲的面前。“好啦,咱們一起吃。”
“嗯,我渴了。”
“稍等。”鐘淺晴給路行雲擰開一瓶礦泉水。
“想用杯子喝。”
她順着路行雲視線的方向,找到一次性紙杯。
“把杯子都拿過來。”
“幹嘛?”
“給我。”路行雲接過鐘淺晴手中的整條紙杯,拿了兩個出來,分别倒上水。她舉起其中一個杯子,看向鐘淺晴。對方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淺,新年快樂!”說着,她将杯中水一飲而盡。
“新年快樂,姐姐!”
對于鐘淺晴和路行雲來說,2017年結束的很匆忙,人群裡的鐘聲被敲響,她們在象征希望的呐喊聲中走進2018年。
不管怎麼說,路行雲跨年夜出現在了鐘淺晴的面前,雖然是以綁着繃帶、身着病号服的形象出現的。她可能看上去有點窘迫,但終究沒有食言。為此她很高興,也算是給2018年開了一個好頭。
鐘淺晴不知道路行雲為什麼吃着坨成一團的面條也能笑出聲,但路行雲高興,她就高興。前幾天,她差點以為自己要失去對方了,已經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幸運的是,糟糕的事情沒有發生,路行雲的出現拯救了她和她們。
“嘿嘿,别看面條坨了,但這才是老媽親手做的面條湯。”
“嗯?”鐘淺晴心裡一驚。
“前兩天的面條肯定是我爸做的。雖然也很好吃,但味道還是有差異的。老爸終究是沒學到精髓呀。他也是挺逗的,為女兒做飯竟然不好意思說,真是的。”
“噗”,鐘淺晴差點笑出聲音。她忍着笑意問:“味道哪裡不同了?”
“我媽下面條時,會用筷子輕輕攪拌雞蛋,湯的鮮味兒會浸入到蛋花裡。前兩天的雞蛋沒入味兒,不過湯很好喝,和老媽做的一樣。”
好牛X。鐘淺晴在心裡暗自感歎,不愧是特工,連雞蛋味道的不同都能察覺出來。
“但是!”路行雲忽然很大聲,吓了鐘淺晴一個激靈,“不管是誰做的,我都默認是你做的。”她得意洋洋地看向鐘淺晴,“因為那樣會有陽光的味道,很溫暖。”
“哈哈哈。”
“你笑什麼啊?我說的是真心話。”
“幼稚鬼。”鐘淺晴沒有過多解釋,而是挖了一勺黃瓜雞丁,是王雪專門為她炒的。“大半夜的說情話。”
“大半夜的可不就是得說情話麼?”路行雲面色潮紅。她是真的很想,隻是身體不允許。為了早日康複,盡快找回大自然的快樂,她隻能先忍忍了。
鐘淺晴看出了路行雲的心思,沒拆穿她。 “醫生說什麼時候拆線了嗎?”
“下周。拆完線我就出院,在醫院待着太無聊了。而且聽我爸說,公司裡出現了關于我的不好的傳聞。我還是盡快去公司露露臉吧,省的大家以為我死——唔——”
鐘淺晴捂住了她的嘴。“不許瞎說話!”對方好像真的生氣了,将筷子扔到了桌子上,瞪了她一眼。
路行雲沒想到鐘淺晴會忽然變臉,立刻閉嘴了。房間很安靜,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像兒時那般輕輕拉了拉鐘淺晴的衣角。“對不起,寶貝。我就是話趕話……”
幾秒鐘後,她聽到一聲歎息。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鐘淺晴抽了幾張紙巾,默不作聲地将濺到桌子上的菜汁擦掉。半晌過後,她擡起頭,眼淚早已滑面而過。“小行,我已經沒有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她的語氣近乎哀求。“不要提什麼死不死……你不能出事。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
這話聽着似曾相識。路行雲皺了皺眉,鐘淺晴好像在鐘強去世之後說過這句話,那時對方患上了PTSD。一時間,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路行雲的心頭。
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她為了保護鐘淺晴,保護家人選擇了這份工作,卻可能害得鐘淺晴舊病複發。對方接下來的話,讓她的預感又多了幾分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