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廳裡沒找到人，周知讓編了個借口出來，繞過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馬路邊人行道上的裴亦舟，背影清瘦挺拔。

除了旁邊的路燈微亮，他身後幾乎一片漆黑。

被燈直接照着，裴亦舟沒察覺到刺眼，他站在樹下，拎着手機，偶爾看看前方的車輛人流放空一下，想好了後打幾個字又快速删除，像是在等誰的消息。

“舟舟，你站外面幹嗎？上菜了，阿姨叫你進去。”

被周知讓一喊，裴亦舟回了神。

他最後看了兩眼界面，程漾依舊沒回複，隻好先收了手機揣兜裡，轉身往回走。

周知讓過來搭上他的肩膀：“你在和程漾發消息？”

“昂。”

周知讓看他冷着一張臉，猜測道：“她沒回？”

裴亦舟應了一聲，說不清楚是給誰找到理由：“可能在睡覺，沒注意看。”

翻譯工作挺累的，再加上一來一回坐幾小時的車，程漾要是回來了先睡會兒覺也正常，所以他編輯了好幾條最後還是沒發出去，怕手機震動響聲打擾她休息。

周知讓繼續說：“她不和遊佳去食品博覽會了嗎？我看到遊佳發的視頻了，靠，好多吃的，饞死我了。”

說到吃的，他又一一列舉了哪些美食，說着說着差點把自己弄餓了。

裴亦舟沒怎麼認真聽，給遊佳發了條消息詢問情況後，又給手機解除了靜音模式，等着周知讓講完了一大串，才随口道：“這裡的也不少。”

周知讓的食欲瞬間沒了，蔫了下來：“你覺得呢？”

他往餐廳看了看，心說如果是來這他還甯願不吃。

他本來就是打算和裴亦舟随便在家裡吃點，結果從公司開車回去的路上，就這麼巧被文氏夫婦看到了。

裴父裴母和他們有交情，兩家的孩子說得好聽點是青梅竹馬，他們請裴亦舟吃飯理所應當，但周知讓沒有這一層關系，隻是站在邊上，卻也被順路拉了過來。

現在周知讓琢磨清楚了，人家八成就是為了把裴亦舟留住才一并請他的。

畢竟他們家的大小姐對裴亦舟可是感興趣的很。

想到這兒，周知讓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舟舟有需要幫忙的盡管和我說，别的我做不到，但我保證不會讓程漾誤會你的。”

臉上神情淡了些，裴亦舟漫不經心應了句：“嗯。”

進了這裡，裴亦舟也知道躲不開，而且他這次來，就是為了趁着機會說清楚。

程漾想不想和他爸見面，他不知道，也不會強迫，但是為了不讓裴沉日後拿他和文熙之間的關系，在程漾面前說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他先把一切處理好。

兩人一起進了餐廳。

六人座的餐桌，還有兩個沒來，他們倆打了招呼後，挑了靠邊的坐下。

飯局還沒開始，在場唯一的大人先發問了：“小周也認識熙熙是嗎？”

文母穿了件淡綠色的長裙，長發用發簪挽着，問話時姿态舉止依舊風雅。

周知讓沒想到自己先會被問到，“啊”了一聲後迅速點頭：“是。”

他一般不會冷場，但這個問題上還真回答不出來幾句。他和文熙接觸的并不多，除去公事，唯獨的那麼幾次也是看到她跟在裴亦舟身邊，這當着别人媽媽的面又不好說。

文母笑了笑，繼續道：“她從小就是個被嬌慣長大的，有時候愛耍性子，也麻煩你們這些朋友多擔待了。”

裴亦舟沒說話，周知讓隻能标準微笑，哈哈說沒有應付過去。

父母總愛談及子女的話題，這一開口，文母就收不回來了，見他們都沒反對，又說了下去：

“熙熙她不像你們，大學就開始創業了，還做得這麼成功。她就在彈鋼琴上有點天賦和敏銳度，我們做父母的，也就想着把她送國外去進修，但誰能想到，高中還沒畢業就出事了，手受傷了，幾年也不見好。”

說到傷心事，文母眼眶微紅，周知讓給她遞了張紙巾，安慰了兩句，裴亦舟在一邊倒了杯溫水。

文母擦了擦眼，端過水喝了口，又道：“因為這事，我和她爸爸自責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們也知道，她自己心裡也一直不好受。病情一複發，她就又氣又傷心，這些年反反複複的，隻有和你們這些朋友待在一塊才會高興些。”

“所以我就老想着你們這些朋友，如果有空，能和她一起聚餐玩玩，别讓她一個人悶在屋子裡也是好的。”

她看着周知讓和裴亦舟，淚眼婆娑。

也是被爸媽寵着長大的，見不得這樣的場面，周知讓趕緊接過話茬：“阿姨和你說實話吧，我和文熙其實不算太熟，但以後如果有機會，她願意來的話，我們一定會叫上她的。”

沒在乎說的人是誰，文母立刻感激地道：“謝謝，謝謝。”

道完謝，桌上手機忽地震動了一下，文母說了句“不好意思”後，打開去看，臉色頓時些慌張起來。

周知讓先問：“怎麼了阿姨？”

“熙熙迷路了，就在這附近。這孩子，說讓司機接她過來偏不聽，現在也不知道走到哪條巷子裡去了。”

文母又流露出擔心的神色：“她的手才去複查過，我怕她大大咧咧的，一沒注意又受傷了。”

她打算起身去找，可是自己對這裡的巷子也不熟悉，慌亂後又向他們求助。

周知讓為了還請吃飯的人情，主動上前一步，然而還沒說“那要不我去接”，文母下意識地看向了裴亦舟，語氣溫軟：“亦舟，就看在阿姨的面上，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去找一下她？”

周知讓：“……”好嘛，人家根本不要他。

被直接問了，裴亦舟自然沒法拒絕，應下後，就又邁開腿出去了。

那邊許是接到了消息，很快給他發了一條過來。

文熙：【裴亦舟，是你來接我嗎？所以今天我爸爸媽媽是和你一起吃飯？就隻有我們四個人？】

文熙：【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都沒化妝！】

文熙：【吃完飯你還有空嗎？我們在周邊逛逛怎麼樣？我好久都沒出家門了】

裴亦舟匆匆掃了下，沒看完，直接道：【定位發一下吧】

文熙這才止住了話，給他發了個地址。

不是在哪條巷子裡，而是一家鋼琴店。

店面離餐廳不遠，就幾百米的距離，路線就更加說不上複雜了，轉個彎走幾分鐘就到了。

類似的事情文熙不是第一次做，幾乎每回都是當着三個大人的面——她的父母以及裴沉。

她很清楚，隻有看在這幾位長輩的份上，裴亦舟才會有那麼一兩次願意來接她。

文熙：【那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快點來！】

裴亦舟無奈地看了看地址，有點煩地收起手機，轉而想到文母擔憂的臉色，最後還是選擇過去找人。

他沒費多少時間，沿着人行道走，幾分鐘後，就到了鋼琴店門口。

這家琴行是市内有名的，占了差不多三個門面，裝修高檔，路人從落地窗随便瞥一眼，就能瞧見天花闆的水晶吊燈，以及燈下擺着的幾十架嶄新的鋼琴。

沒在外面看到人，裴亦舟踏上台階往門上走，手剛碰到玻璃門上的把手，輕揚歡快的琴音傳了出來。

裴亦舟擡眸望了眼，透過落地窗看到裡面圍了一大群人。

除了帶着小孩來試琴的家長，還有幾個看上去像是鋼琴老師的，十幾号人物就這麼擠在大廳裡擺着的幾架鋼琴縫隙之間，像是在欣賞誰的奏樂。

演奏者挑了首高難度曲子，業餘的觀衆隻能分辨出好聽，但周圍專業的人卻能知道沒有多年的積累練習斷不會有這樣的水平。

也如他們所願，前奏那會兒十分順利，悅耳又動聽，像是在訴說着明快純粹的少女心事。

直到演繹高潮部分，節奏變化快速、跌宕起伏，曲譜對技術的要求拔高，忽地“當——”的一聲震響。

鋼琴曲停了。

衆人如夢初醒。

文熙在這時起了身，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冷淡丢下一句“不彈了”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