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高中部向來都是周日下午兩點返校,至此開啟新一周的教學任務,按高一一年的經曆,往常都是周測,持續到五點結束,但開學才一周,教學進度也不快,第二周的返校也隻是讓大家上自習,作業沒寫完的把作業補完,有自己的學習安排的可以自行規劃。
林惟川邊打哈欠邊補作業,寫着寫着筆就停在紙上不動了,許晏昀一轉頭便看見他跟小雞啄米似的,腦袋沉甸甸往下栽着。他瞧了一會,壞笑着一胳膊肘撞上去,吓得林惟川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還以為是孟翊來班裡巡視,等眼神聚焦,才發現許晏昀笑得趴在桌上直抽抽。
“要死啊!”林惟川咬牙切齒罵道。
許晏昀笑夠了,撐着腦袋問:“你幹什麼了這麼困?”
林惟川翻個白眼,又打了個哈欠:“春困秋乏懂不懂?”
“不懂。”許晏昀調侃着,“我倒是知道你不僅春困秋乏,還夏冬眠冬打盹。”
林惟川咬着後槽牙狠狠在他凳子腿上踹了一腳,椅子在教室的水泥地上發出狠狠一聲刺耳的摩擦音,就連正在寫卷子的溫緒遠都瞥了兩人一眼,吓得林惟川連忙雙手合十賠笑道歉,趕緊乖巧地繼續補作業。
有孟翊當家裡人的眼線,許晏昀的作業根本不敢晚交,之前高一還是周日下午卡着死線交給課代表,現在都不用催,回家就逼着自己先把作業做完,被姜裕蔓看見,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說早知道就讓孟翊從高一就開始帶許晏昀,後者甩着寫作業到發酸的手臂,心裡有苦說不出。
午後時間漫長,教室裡靜的隻有翻書聲和頭頂吊扇旋轉帶起的風聲,許晏昀聽着聽着就被林惟川傳染得發困,他揉揉眼睛,在第一個哈欠冒出來後,小聲問溫緒遠能不能給自己一張卷子。
溫緒遠從書桌裡拿出一張空白數學卷子,遞過去時疑惑地看着他。
許晏昀尴尬地笑笑:“我快睡着了,寫點題清醒一下。”
溫緒遠沉默着點點頭,低頭繼續去看自己的題。
許晏昀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保持清醒,從筆袋裡挑了隻鉛筆,也學着溫緒遠的模樣認真看題。
隻是他好像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溫緒遠平常寫的多是拔高題,起跑線就跟自己不在一條線上,十二道選擇題,許晏昀研究了半個小時才寫出來前三題,硬着頭皮找溫緒遠要答案,一對更是兩眼一黑,苦苦鑽研出來的三道選擇題,還就對一道。
挫敗感打擊得他一時半會一筆都不願意再動,許晏昀蔫蔫地趴在桌上,眼睛慢慢一眨一眨,看着溫緒遠對完他那套卷子的答案,上面一個接一個的對号更刺得他眼疼。
溫緒遠側着頭翻看卷子時,終于注意到許晏昀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用口型問怎麼了。
許晏昀屏住呼吸把自己那隻寫出來三道選擇題的卷子推過去,溫緒遠看了半天,表情閃過一絲困惑,許晏昀心想,他肯定是覺得自己笨的無可救藥了。
可溫緒遠卻在下一刻拿起筆,在卷子上圈了圈,寫下幾行字,接着遞給許晏昀。
許晏昀接過來一看,傻眼了,溫緒遠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找到了解題思路,甚至比标準答案更簡潔明了,許晏昀照着他給的思路又重新做了一遍,終于是把标準答案算出來,不由得發自内心佩服他。
“你怎麼這麼厲害啊?”許晏昀壓低了聲音感歎,“你真的是正常人嗎?不是腦袋裡裝了什麼超級計算機的機器人?”
那幾年國外科幻片興起,這個年紀的少年看完都有一個自己是機器人英雄去拯救世界的夢,許晏昀當然也不例外。
然而溫緒遠微微揚起了嘴角,他直勾勾看着許晏昀,第一次,對外人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
“你也很厲害,拔高題不好做,半個小時能寫出來三道并且對了一道已經很不容易了。”
許晏昀聽得腦袋暈乎乎:“你在誇我啊?”
溫緒遠又不說話了,拿出錯題本開始在上面謄寫這次的錯題,許晏昀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氣,突然有了把這套拔高題卷子寫完的決心。
溫緒遠餘光瞥見他對着卷子苦大仇深卻不願放棄的模樣,剛剛收起的笑意又要冒出來,手一歪,紅筆在錯題本上劃出一條并不顯眼的痕迹。
晚飯後,六點四十開始晚讀,孟翊立的規矩是晚讀盡量站着讀,說是這樣不僅效果更好也避免了剛剛吃完晚飯久坐對胃不好,許晏昀不信邪,偷懶把一條腿放在凳子上,好分擔一部分力氣,隻是這樣不好掌握平衡,身子時不時朝兩旁晃晃,手肘挨過溫緒遠的手肘,在溫度攀爬上升的下一刻又立刻分開。
溫緒遠突然收聲,手指夾住政治書某一頁,随後轉頭盯着許晏昀,提醒道:“站好。”
許晏昀哦了一聲,乖乖放下那條腿。
似乎是覺得自己剛剛的語氣太生硬,溫緒遠半晌又補上一句:“那樣對脊柱不好。”
許晏昀點頭,認真保證:“以後不會了。”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許晏昀平日裡嗆這個嗆那個的,遇上溫緒遠就變懂事了,甚至善解人意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
這點還是許晏昀自己發現的,他也說不上來,憑直覺告訴自己不能給溫緒遠惹事,于是思來想去為自己這般行為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還要共處兩年,真得罪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怪尴尬。
溫緒遠又不會讀心術,哪裡知道許晏昀心中這些小九九,聽罷許晏昀一本正經的保證後,他愣了好一會,直到孟翊從講台上走下來巡視晚讀情況才堪堪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政治書中。
孟翊走到最後一排,看見許晏昀背的賣力,忍不住稱贊:“這段時間表現不錯。”
許晏昀裝得矜持,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專注背書,然而林惟川知道他什麼德行,孟翊一走就調侃道:“不錯啊影帝。”
“去去去,什麼影帝。”許晏昀白他一眼,“我這叫浪子回頭。”
一旁的溫緒遠插嘴道:“這個成語不是這麼用的。”
許晏昀沒料到溫緒遠在聽,臊紅了臉,林惟川幸災樂禍,憋笑憋得整個人都站不穩,直抽抽。
許晏昀沒忍住,擡腳輕輕踢在他小腿肚上。
夜自習仍舊是班主任看班,但最後一節的時候孟翊被叫去開班主任會,讓季婷怡坐在講台上維持秩序,後者乖巧目送她離開,轉頭就關緊了教室門,組織起大家趕緊把教師節的禮物完成。
介于是第一次全班為新班主任過教師節,時間趕得倉促,大家隻能一起湊了錢買來折星星紙和罐子,準備每個人寫下最真心的祝福,親自送到孟翊手上,大家雖然嘴上說着禮輕情意重,但還是怕孟翊會不喜歡,畢竟開學以來就沒見她笑過,多是嚴肅的。
許晏昀周末在家和姜裕蔓講起來這個驚喜時,也順便說了大家的煩惱,畢竟她和孟翊關系好,認識這麼多年了,對方的喜好是最了解的。
姜裕蔓聽完,樂呵呵安慰他不用擔心,孟翊就是那樣慢熱的人,相處時間長了會發現她的好的,至于這個驚喜,姜裕蔓保證孟翊絕對喜歡。
她故作神秘地說,曾經在孟翊家看見過她把教學生涯裡收到的禮物全都保存在一個箱子裡,那箱子被她擦得锃亮反光,足以見得孟翊對它的寶貝。
季婷怡将買來的星星紙分發到每個人手裡時還在擔憂孟翊會不會覺得這種東西沒用,許晏昀笑着讓她放寬心,大家的心意沉甸甸的,孟老師怎麼會不喜歡。
兩人說話的功夫,林惟川已經把祝福寫完了,許晏昀好奇他寫了什麼,林惟川大大咧咧展開給他看,許晏昀湊過去一看,樂笑了。
林惟川平常的字寫得跟狂草似的,開學第一次語文作業批改完發下來後,孟翊就在上面給他留話,說讓林惟川好好練練字,這次的祝福倒是真用心了,看得出來他有意克制那狂草字體,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寫下一句祝福——希望老師新一年賺大錢。
他不會折星星,這工作自然就交給了前來回收祝福的季婷怡,女孩子在這種事情上向來有天賦,眨眼間的功夫,一顆星星便扔進玻璃罐子中。正巧陳鳴也寫好祝福交上來,許晏昀還沒想好寫什麼祝福最合适,就問陳鳴能不能看看他寫的什麼。
“挺普通的。”陳鳴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憨厚一笑,“就是祝老師身體健康。”
許晏昀點點頭,提起筆:“挺好的。”
别人是提筆忘字,到他是提筆忘祝福,眼看星星快裝滿玻璃罐子,祝福還是沒敲開靈感的大門,許晏昀不禁郁悶地問溫緒遠寫了什麼祝福,後者正寫好最後一筆,側了側身子好讓許晏昀能看見。
溫緒遠的字就是賞心悅目的程度,聽說是從小就練習書法,寫出來的也是闆闆正正的楷書,難怪闆報組前幾天問溫緒遠能不能幫忙在闆報上補充上文字,許晏昀轉頭看看黑闆報,又看看紙條,确實出自一人之手。
但不同于闆報上密密麻麻的内容,紙條上更為簡單,隻有四個字:平安順遂。
許晏昀莫名其妙聯想到春節,說好像春聯的橫批。
溫緒遠比他更莫名其妙,居然真的接過話茬,問他要不要明年春節的手寫春聯。
季婷怡站在兩人身後聽的一頭霧水,拍拍許晏昀的肩催他快點寫。
溫緒遠和自己奇怪的腦回路連接起來的事實讓許晏昀笑得停不下來,好不容易才在季婷怡的催促聲中把祝福寫好交給她,自己和溫緒遠則看着她折完這最後一顆紙星星,擰緊了玻璃罐子。
溫緒遠輕聲問他寫了什麼,許晏昀咧開嘴沖他笑。
“希望老師可以永遠擁有快樂。”
夏季的燥熱在立秋後漸漸走遠,響徹一個夏天的蟬鳴聲突然消失,許晏昀一時之間還覺得不習慣,他揉揉耳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林惟川剛撕開的面包袋子裡搶了少半塊,林惟川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許晏昀已經将面包塞進了嘴,氣得他死死捂住剩下的多半塊,怒罵許晏昀上輩子是餓死鬼。
許晏昀沖他做了個鬼臉,這會兒是大課間休息,兩個人在這裡打鬧也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原本大課間是要下樓跑操的,可今天早上天空就陰沉沉的,第一節下課時便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不見有停的趨勢,大課間跑操因天氣原因便取消了,廣播通知讓學生們自由安排這半個小時。
林惟川和陳鳴剛冒雨從食堂小賣部回來,還沒吃上就被許晏昀這一“劫匪”擄走,陳鳴顫巍巍把多買的那盒牛奶給他,忍不住好奇問他早上在家沒吃飯嗎。
許晏昀嘿嘿一笑,紮開牛奶盒,猛吸一大口後滿足地拍拍肚子:“今天有點事,沒來得及吃早飯。”
林惟川詫異道:“呦,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啊,不拿我當好哥們。”
“你不知道的秘密多了去了。”許晏昀翻了個白眼,沖陳鳴晃晃手中的空牛奶盒,“明天還你一盒。”
林惟川被勾的好奇心上湧,正想追問什麼秘密,上課預備鈴打響,下節是孟翊的課,他也不敢給自己找事,隻能暫時把許晏昀的秘密放到一邊去,從亂糟糟的課桌抽屜裡扒出來孟翊要講的試卷。
許晏昀餘光瞥見他那慘不忍睹的抽屜,忍不住偷笑,剛翻開自己的試卷,左邊輕輕傳來一句:“有胃病的話,早飯一定要吃。”
許晏昀驚訝地轉頭看向溫緒遠,後者面無表情,好像剛剛的叮囑隻是許晏昀的錯覺。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溫緒遠的性格他算摸透了,跟孟翊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都是慢熱的人,甚至溫緒遠看起來更冷漠,表面上是對什麼都不關心,但許晏昀卻悄悄捕捉到了他最柔軟的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