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内
李知收拾好筆墨,同公主告别,不料清河叫住她,湊到她跟前悄聲問:“魯郡公的桂花宴,三娘可去?”
松快的場合清河已經不喚李知為先生了。
“魯家三娘子是我閨中之友,自是要去瞧瞧她。”
清河本就聽說魯郡公為了這次的桂花宴,特地将桂園新修了一番,請了好些人,頗有排場。原想着李知若是不去,就将她留在宮中,可如今李知要去看那魯家小娘子,她便也想去湊湊熱鬧。
清河拉住李知衣袖,可憐兮兮言:“阿耶不讓我去,明日阿耶召見我,三娘幫我美言幾句呗。”
李知失笑,“我如何在聖人面前幫公主美言,能讓聖人放公主?這般言必是聖人非有讓你不去的理由,公主求到我門下來,我如何能動搖聖人心思呢。”
見清河不說話,她輕拍她的手,又言:“我猜必是公主不常參加大臣私下裡的宴會,又恰逢聖人給你換了先生,想讓你安心練字不去湊熱鬧罷了。”
清河睜大眼愣愣地望她,又撇嘴将眼移向一旁,“三娘聰慧無雙,阿耶怕謝先生張老先生同我一起去了,席上傳些風言風語。”
“三娘自去快活自在,可憐我一個人在宮裡孤苦伶仃。”
這話不乏委屈,可李知也無法真去禦前開口,見清河蹙眉不樂,堪堪要落淚,隻好安慰道:“我那日做幾個新鮮時令的果子,給你捎進宮來,可好?”
清河一聽便笑了,喜上眉梢卻仍要讨價還價道:“那我要兩盒!”
李知輕點了下清河的眉心,拿她沒辦法,“你呀。”
玩笑間,見案間斜日已爬下桌角,她忽而憶起謝愈怕是還在肅章門等她呢,忙急急行禮告辭,撇下清河離了千秋殿。
清河瞧着李知腳下生風的模樣,眨眼間便沒了蹤影,便“噗嗤”笑出聲來。
“我還未瞧見過李三娘如此急匆匆的,往日她總是閑庭信步,不急不慢的。”
翠微本就喜歡李知的性子模樣,替她辯解,“許是李女師家中有事。”
李知疾走過無人處,便小跑了一段,遠遠地瞧見一抹青色衣袂立于宮牆旁,手中似乎正拿着折子,細細研讀着。
她停下來,平複喘息,心想謝先生真是刻苦。
謝愈擡眸,望見李知,便放下折子踱步向她,才靠近隻瞧她胸腔微微起伏,面色有些泛白。
“怎麼了?”謝愈垂着睫羽,輕聲問道。
李知怔一下,未想到她呼吸微亂也能叫謝愈察覺,隻好解釋道:“方才小跑了一會兒。”
謝愈彎着眼,聲音也溫緩下來,“我不會走,以後不必着急。”
李知眸子一怔,心間微有觸動,隻垂眸低道:“倒是誤了謝先生的時辰。”
“我願意等,如何會誤?”
謝愈見她仍立原地,便輕拍了下李知的肩,“走吧三娘。”
李知忙跟上,仍陷在那句進一步令人深想,退一步令人迷惘的話中。
默了會兒,才開口:“先生方才在看折子嗎?”
謝愈點頭,将右手邊的折子拿起,又離遠些拍了拍。
雖在殿中已将折上陳年堆積的灰清掃一遍,但李知氣息不穩,隻怕将不慎吸入。
李知見他将折子遞過來,眸子微亮。
她沒着急打開,隻一邊邁着步子,一邊盯着其上紋路,帛布已經十分破舊,應是有些年歲。
“先生哪裡尋來這老古董?”想起謝愈正在查的案子,她擡眸,“是查案所需的線索嗎?那我可不敢随意翻看了。”
隻見三娘乖乖将折子遞回跟前,謝愈無奈一笑。
“無妨,此應是舊年某位臣子給聖人所遞策論,我瞧着寫得好,便帶出來了。”
“原是這樣。”李知聞言,又笑着将折子打開。
“求木之長,必固其跟;求流之清,必護其源;求國之安,必安固懷民,是謂大同。”李知念出前段,便又輕聲細語,“看此言,該是為忠臣。”
謝愈垂眼望她,溫聲回應:“可惜年歲太久,字迹陳舊瞧不出名姓。”
“并非所有人都能留下名姓的。”
謝愈一笑,“是啊,留名之幸,非人人可得。”
“不過,若去史館對一對字迹,或許倒也能尋到名姓。”
李知卻搖頭,偏道:“若史館乃至城外坊間,皆無此人半點蹤迹呢?”
謝愈一怔,低歎:“那該算,不幸之事了吧。”
“死後不被世人提及,是非論斷皆掩土作泥,依我瞧,也非不幸之事。”
謝愈聞言,又是一怔。
人所活蹤迹,獨餘文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