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人倒地。
長刀的刀鋒寒光閃爍,眼看就要揮斬而下。
易棠上前抓住刀柄,慣性帶來的沖擊力從虎口傳至整條手臂,好似震斷一般,隻擋一下便失去力氣。
轉身對上血污浸染的黑眸。
時常含笑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其主人躬着身,刀插入土中支撐身子。他粗重喘着氣,胸膛起伏時好似一條擱淺的魚。
幾绺發絲在他的額前垂落,略微遮擋眼睛,卻難掩其中狠戾之色。
謝年祈踉跄邁開腳步,鞋底粘的黏稠血液擠壓發出黏糊聲響。
長刀舉至頭頂。
易棠忍住虎口撕裂的疼痛,迎面抱住他,另一隻手去夠他舉刀的手。
“謝年祈,謝大人,謝小公爺,公子?”
她一聲聲喚着,卻喚不回他的神志。
心思一轉。
“……三郎?”
最後一聲輕緩落下,那人仍未回應,但身體僵硬一霎,須臾側過頭來。
隻這一瞥,易棠放下壓在心頭的巨石。
他的眼睛恢複清明,甚至透出些許疲憊。
因着陡然卸下狠勁,腳下趔趄,身子不受控制向身側的人傾倒,頭靠在她的頸窩。
雨後風涼。
耳側突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頗為力竭聲嘶。
那人身子緊繃,咳到渾身拘攣抽搐,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再松開,最後幹脆搭在易棠的肩頭,捏得人生疼卻無法避開。
他身上很多傷,饒是易棠有心輕撫他的背也無從下手,隻能堪堪扶着。
今日是在圭山的第三日,謝年祈持續兩日發熱,當下遭受重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養好。
偏生這人仍在犯渾。
“咳…怎麼返回來,壞我好事……”
他的聲音因咳嗽而沙啞,略微不滿身前人走神,又在喘息間隙透出依賴。
話剛說完,未等易棠反駁,謝年祈歪斜着頭昏過去了。
“非得這樣才聽話。”
易棠不耐煩地小聲嘀咕,讓他的長臂自右往左搭上她的肩,左手扣住對方手腕,右手摟背攙扶上身。
半扶半拽地走向旁邊巨樹。
樹下的武官歪坐于樹根之上,雙手手筋挑斷,顯然是謝年祈幹的。就這還沒完,他的右肩斜插一支箭矢,硬生生釘在樹幹上邊。
血液已然凝固,人還在呼吸。
“哎,醒醒,叫什麼名字?”
她邊問邊踢兩腳武官受傷的腿。
那條腿血淋淋的,卻讓易棠一腳探及傷口。
方才就是這人意圖扳動弓弩扳機。早前冷漠,此刻手筋斷裂,右腿豁開一道猙獰的口子,上身還被釘在樹上,已是半個廢人。
無法嚣張,也難談報複。
拿捏對方的弱點,她愈發放肆,二話不說便拔掉箭頭。
武官的身軀震了一下,鮮血飛濺,些許沾至面龐。
易棠胡亂堵住血洞,繼續道:“該是個有腦子的,要命還是賞賜,最好有個考量。”
匕首抵在他喉間,念及此人目的不善,語氣變冷幾分。
“暗道裡有無多餘人手?崖邊留多少人?圍獵場發生何事?為何捉拿謝年祈?”
一連串發問。
武官擡起眼簾,恹恹地瞟她身側的小公爺一眼,歪扯着嘴角,道:“姑娘若想知道,自己走一遭不就好了?”
是個硬碴。
面對這般命快都沒了嘴上仍舊逞能的犟種,威脅對他起不了多大作用。
易棠扯來草藤,反剪他的雙手到身後,捆束,紮牢,未留半分松解的餘地。
接着扒下寄生藤蔓,特地挑揀老而堅韌的,一圈圈環繞武官的上身,将謝年祈捆在其背上。
一切收拾妥當,她揪着那人的衣領迫使起身,再擡腳踹他的後腰,逼得高她兩頭的漢子向前踉跄,險些栽倒在地。
面對此等人物易棠不敢松懈分毫,于是冷聲道:“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三衙長官之一。三年前周家受朝堂政事波及,家眷獨剩周小妹,今患怪疾,卧榻半月有餘。周辭,你若死在這裡,猜猜京中人皮狗心的狼豺如何待她?”
聞此,隔了些距離的人瞪大眼睛,雙眉皺成一團。
說實話周辭有些詫異,京中女子多嬌貴,行商之人更是囊袋富足,如易棠在外行走的女子不是沒有,但少有這般行事果決,心思缜密的。
更何況小妹的事藏得極深,外人皆認為周家隻剩他一人。
周辭的神色逐漸凝重,初見時她聲稱自己為皇城司諜探。
他隻當危言聳聽。
大淵諜人多安置在異國,隻在京城留兩名垂直聽命于天子的諜探,一個代名邊述,另一個代名内聞。别說外人,就連這兩位互相都不知曉對方身份,哪會在人前輕易暴露。
可現在她道出周家一二事,周辭不得不重視起來。
朝廷百官的大小事皆受皇城司監視,他特意讓皇城使梁詠隐藏小妹的蹤迹,能挖出消息的隻有那二位。
稍一思考便知那塊刻着邊述的白玉牌是真料。
他權衡完利弊懶聲道:“易掌櫃真性情,也不怕我洩露與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