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市,我要和你一起去布拉格。”
“下次發表豪言壯語前,記得先查課程大綱。”
後果就是前腳剛上飛機,後腳學校郵箱就準時收到了TA發來的英文文獻——這次是Kenneth Waltz的《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節選,足足有28頁。她必須在周日午夜前提交讨論筆記,内容包括文獻的核心論點、自己贊同或者反對的理由、以及2~3個想在課上讨論的問題。
善言善語在那一刻禁不住湧上心頭——國際政治學,呵呵,去被狗咬吧!
“真弓。”隔壁座位的幸村精市正戴着降噪耳機閉目養神,眼睛都沒睜,嘴唇卻吐出審判般的話語,“要是被我發現在偷偷玩手機的話。”
“你、你不是在睡覺嗎?”
他隻睜開了一邊眼睛,笑着看着她:“已經搭載了睡覺的時候也能監工的功能,專門對付某個注意力不集中的人,放心吧,落地之前一定會讓你完成的。”
好可怕,那種事情不要啊!……等着吧,等身邊這個人落地以後必須調整時差、每天訓練場酒店兩點一線、夥食隻有雞肉和意大利面的時候,她就要每天睡到自然醒、爽吃蜜汁烤豬肋排、最後再去小藍推薦的爵士樂俱樂部小酌一杯,一邊享受人生一邊作壁上觀。
“手又停下來了。”
“好了好了,已經在寫了,拜托你不要再催了。”
堅持忍耐定能開辟人生光榮的新天地,暫時、戰術性地先向專題論文和神之子大人投降好了。
抵達布拉格的時候,機場外傍晚的天空逐漸變成甜櫻桃那樣的顔色,坐在前往酒店的車子上,真弓翻閱了布拉格公開賽的陣容介紹手冊,紙張發出沙沙輕響,停在印有參賽選手照片的那頁。
“這位馬克西姆選手,”她指着一位面容冷峻的俄羅斯選手,“資料寫着他去年在紅土場連勝二十四局?”
幸村靠近了一些,看向手冊為她詳細介紹:“典型的東歐打法,底線相持能力很強。不過反手位是弱點。”
“那這位美國選手呢?你第二輪可能對上的那個?”
“萊因哈特,挺意外的,沒想到會在名單裡看到他,U17的時候他是美國隊的隊長,是個很有競技精神的運動員。”
“手冢國光選手最後還是沒有參加這次比賽嗎?有點遺憾,本來還以為能看到你和他的對決呢。”
“手冢……”幸村望向窗外暫停的街景,這個國家紅燈的時間比綠燈要長得多,所以可以趁着等待的時間好好組織自己的語言,“這次雖然沒有機會比賽,但是今年的法網和溫網他都會參加,遇見他的概率還是很大的。”他轉過頭,突然伸手捏了捏真弓的臉頰,“不過現在能不能先别研究我的對手了?”
“為什麼?就算是觀衆也要做賽前調研的。”
下一秒,司機為了避讓行人突然來了個急刹車,她整個人猝不及防歪進幸村懷裡,後者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伸手緊抱住了她:“因為更想聽你說‘精市肯定能赢’。”
“精市@#¥%&……”她被悶在他的胸前,根本發不出清晰的音節。
“沒聽清。”
“我說,精市肯定——”真弓擡頭瞪他,卻撞進一片含着笑意的眼眸裡。她突然抓起手冊拍在他胸口,“真是的,你自己看去吧!”
他們下榻的酒店矗立在伏爾塔瓦河畔,一棟新文藝複興風格的乳白色建築,有外凸的五層拱窗,鑄鐵雕花陽台纏繞着藤本月季,風景如畫,而且交通便捷。隻是接下來的幾天,宇賀神真弓感覺自己并不想獨自去旅行,而是選擇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體驗一下職業選手是如何備賽的。
【6:30 AM】
正是普通人困得眼皮直打架的時間。幸村卻已經做完三組拉伸,跑步機的數字平穩跳動,但是他的呼吸節奏絲毫沒亂,連流汗都像計算好的一樣精準。
真弓把裝有蜂蜜水的保溫杯悄悄放在門邊,那一瞬突然對職業選手的枯燥日常産生了實感。沒有熱血沸騰的bgm,沒有觀衆的歡呼,隻有重複、重複、再重複的基礎訓練。
【9:30 AM】
紅土被太陽曬出幹燥的氣味,他白底紫邊的運動服後背已經洇出汗漬,随着訓練的深入,教練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嚴格。
比如在腰間和腿上綁15kg的沙袋滿場接球跑。
比如突然設置死亡規則,連續3次截擊失敗,就要加練折返跑。
比如設定比分0-40,必須連追5分才能休息。
感覺已經進入了非人類的殿堂裡,讓人理解能力逐漸下降中。
更絕的是,做完上述那些,他還能在場邊休息的時候跟她若無其事地聊天,問她熱不熱、渴不渴、就這樣幹坐着看自己打球會不會太無聊。
她搖搖頭。不熱,不渴,也不會無聊,因為經紀人姐姐很健談,放心吧精市。
【1:30 PM】
是結束了晨間訓練并且吃完午餐的休息時間,随行的物理治療師會幫他進行拉伸以放松肌肉,接下來就是下午的專項訓練了。這時候經紀人麻生小姐熱情邀請真弓一起去喝下午茶,據說是愛因斯坦和卡夫卡經常去的咖啡廳,真弓欣然前往。
Café Louvre的裝潢還保留着20世紀初的典雅,巨大的貝殼吊燈,木質的桌椅,薔薇色的牆上挂着泛黃的老照片,真弓點了一份招牌芝士蛋糕,麻生要了法式泡芙,最經典的卡布奇諾兩個人則分别點了一杯。
“第一次看職業選手的賽前訓練,感覺怎麼樣?”麻生邊吃邊問,“是不是比想象中乏味?”
真弓用叉子戳了戳蛋糕,輕輕搖搖頭,隻是想了想,還是小心地問了出來:“請問是他特意派您把我支開的對嗎?”
“被筋膜槍按壓的時候還挺疼的,實在很難進行表情管理,幸村選手他不想讓你擔心,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實我想說我不介意啊,不過他那個人就是太要強了。去年澳網那段時間,他手腕突然出了問題,醫生都建議他退賽,但他硬是靠打封閉針和訓練撐完了全程。過後還和我說:赢是赢了,但打得不好看……我當時都被搞得有點生氣了。”
“那你們會吵架嗎?”
“哎,完全吵不起來。每次我剛想發火,他就會立刻補上‘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向你保證下次不會了’,态度太誠懇了導緻我都不知道說些什麼真的去責怪他,我可能天生拿這個人沒什麼辦法吧。”真弓看着笑得停不下來的麻生,也跟着無語地笑了起來,有點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跟您說那麼多有的沒的。”
“沒事沒事,我隻是想起幸村選手在回程的飛機緊急求助我,‘就這樣回去的話我會被教訓的’,還問我‘麻生小姐,當您的丈夫做錯事的時候,他做些什麼去彌補才能讓您原諒他’。”
居然還去問别人這種問題?!
……明明自己就知道答案的。
【9:30 PM】
初夏的夜很明亮,可以從窗簾縫隙裡窺見那抹墨藍色。真弓回到酒店的時候,迎接她的是帶着沐浴露清香的懷抱——薄荷混檸檬,很清爽好聞。
微微分開的時候,他勾起嘴角的時候,能看到眼睛都在笑:“回來了?都買什麼好東西了?”
真弓細細向他展示自己的戰利品,大包小包的給家人朋友們帶的禮物,真不知道她怎麼運回酒店的,也不知道過幾天要怎麼運回日本,最後,她掏出米蘭·昆德拉《笑忘錄》的法語版,還有卡夫卡《變形記》的德語版,聲音有藏不住的興奮:“我本來想在莎士比亞書店買這些的,但是突然有當地人攔住我說在那裡買價格會翻倍,給我推薦了别的打折書店,他們人好好啊——對了,你是不是該去睡覺了嗎?”
“嗯,剛做完睡前拉伸,在等你回來說一句晚安。”他垂下身體,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對不起,難得你一起來,可是我早上要忙訓練、晚上也得很早休息,都沒什麼陪着你的機會。等比賽結束了,我們可以在這裡留幾天,我會把時間都留給你。”
“本來就應該認真備賽啊。”真弓略帶歉意地表示,“而且這次本來就是我自作主張要一起過來的,下次不會這麼臨時了,一定提前和你和大家溝通,不會給大家……”
“我根本不會覺得真弓是在添麻煩。”他馬上截斷了她的話,“你不要、也永遠不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