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動地唠嗑了幾句,久遠的記憶,也漸漸浮上心頭。
顔欣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在做夢,腳步不由有些飄飄然——她真的重生,回到了二十年前!
一切,是不是還來得及?
她一臉歡喜,帶着孩子回家,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活着的溫景。
自家門前的煙囪,已經飄出青煙。
母女倆來到竈房,溫景正拄着拐杖,在竈鍋前炒菜。
竈前的火光,映照在男人沉悶的臉上,盡管有些頹喪,但在轉過頭來的時候,還是對她們揚起了淡淡的笑。
“吃飯了。”
顔欣目光炯炯盯着溫景,心尖都在顫,抿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化作一個微笑:“辛苦了。”
溫景被她熱烈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熱,輕咳一聲轉過頭去。
顔欣已經帶着孩子洗手,捧着飯碗到了堂屋。
傍晚的堂屋不算亮堂,全靠一個大燈泡照明。
顔欣看了眼桌上僅有的一個素菜,又看向面黃肌瘦的父女倆,内心五味陳雜。
二十年前的溫景,還是到處打工的年輕小夥,手藝自然不及中年時期溫大廚,哪怕一盤素菜,也有百般做法。
不過嘴笨,倒是如出一轍。
溫景給她們母女倆盛飯後,也不說話,埋頭幹飯。
仔細想想,前世她和溫景十幾年如一日當老黃牛一般使,哪怕後來開店有了點閑錢,也是老實巴交待在小縣城。
這男人十年如一日,守着他的小廚房。
她陪着他“上刀山下火海”打拼事業,最苦最累的時候她不曾喊一聲,大半輩子就這麼匆匆過去了。
人到中年稍微有了點經濟基礎,總是想要彌補過去的遺憾。
可惜某人依舊沉默寡言,别說送一束花,就是一句甜言蜜語都沒說過。
她時常忍不住念叨,奈何人家就是跟個“受氣小媳婦”一樣,無論是事業還是生活,總是惜字如金。
等她念叨累了,這男人就出去大口大口抽煙,連個架都吵不起。
說多了,也就懶得再理會。
再則孩子正值高考,她除了管理飯店,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等注意力回到溫景身上,這男人卻被查出肝癌晚期,隻剩三個月的時間!
那時候妍妍正準備高考,這男人強撐着沒有住院,又在考場外親自等女兒出來。
那三個月裡,是兩人交流最多的時候,時常黏膩在一起惹人笑話,可旁人不知這男人已經命不久矣。
等溫景再去住院時,人已經骨瘦如柴,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人走的那一刻,她說不出來什麼感覺,隻覺得悶得慌。
她原本以為自己沒有這麼愛溫景,兩人的婚姻本來就是經人介紹,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結婚後更是相敬如賓像同事、像朋友,唯獨不像愛人,純粹搭夥過日子。
奈何日複一日,總是控制不住想起以前的事。
剛開始創業的時候,溫景沒日沒夜地颠鍋炒菜練技巧、研究菜譜,大清早去聯系農戶進貨買菜,像頭老黃牛不知疲倦,熬得兩鬓斑白。
店裡很忙,大冬天溫景包攬所有碰水的活,讓她當老闆娘負責收錢;時常因為她餓了,半夜爬起來給她做飯,隔三差五酒瓶裡插着的野花、菜花……
他留給老婆和孩子的東西,從來都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
那人已經不在,再也沒人聽她唠叨。
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輩子,這男人還沒來得及享福,年紀輕輕就給熬死了,如果早一點發現,早一點帶他去做檢查,如果多放一點心思在他身上,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他刻意隐藏的異樣。
如果不那麼拼命……
可惜,沒有如果了。
思念如潮水,越是後面越是洶湧,快要将她淹沒,夜裡無法入眠直到最後進了醫院。
溫景猛然發現顔欣,正盯着酸菜紅了眼眶,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是他沒出息,天天一個酸菜,連片肉沫沒有。
“等下個月賣了谷,我就去找活幹。”
顔欣對上男人恹恹頹喪的臉,抿唇思考了片刻:“稻谷不賣,咱們留起來自家用。”
“留的夠吃,剩下換點錢。”
畢竟他傷了腿,一時半會可能找不到工作,賣了也能給娘倆當作生活費。
此時此刻的溫景也不過23歲,面龐稚嫩年輕,放在後世也就剛剛大學畢業,他卻早早已經結婚,有了個3歲的孩子。
90年代初,農村人結婚大部分都早。
溫景父母陸續離世,村裡一些老人家可憐他,成年後就一直幫着張羅親事。
可惜溫景沒錢沒學曆,又無父母親戚照應,就隻有一間土房,但凡有點錢的人家,都不會将女兒嫁過來。
顔家那會兒也窮,她父不愛母不疼,加上長得胖又黑,22歲不僅沒有人上門說親,還被同村小夥嫌棄,最後幹脆三百塊錢,同意河村溫家的親事。
那個年代,大家平均工資也就三百左右。
三百塊并不多,但對于年僅19歲的溫景來說,十分不容易。
無父無母沒錢上學,十五歲初中畢業就出社會打零工,攢了幾年的錢,除去彩禮,還要翻新房屋買家具,還得簡單擺上一桌酒席,根本分文不剩。
結婚一年後,兩人不僅補了結婚證,還領了孩子的出生證。
孩子出生之後,兩人聚少離多。
溫景常年在外打工,除去一家的生活費,好不容易還了生小孩的錢,正準備攢錢蓋房子,又傷了腿,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家事多如牛毛,她成日愁眉不展,竟連個笑容都沒有,不知道無形給了溫景多少壓力。
顔欣握緊拳頭,重活一世,無論如何都要一家健全、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