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各自逞能,動手的算作少數。
但就算動手,也是雙方旗鼓相當。
而這種群體圍困,姜明第一次見。
她無法理性判斷這種是到哪種程度的欺淩。
是,欺淩吧?
手指頭居然微微顫抖起來。
那女孩搖搖欲墜的迷彩褲,粉色内褲包裹住的半邊臀暴露在日光下,姜明感到刺目,大腦一片空白。
不受控制地沖了過去,嗓音尖銳到連她自己也驚訝自己能發出這麼大聲音。
“幹什麼呀有病吧!”
直到很久以後,久到姜明不再是個學生,她依舊不知道當時最正确的做法。
隻是感概歲月已惘然,或許回不去的從前怎麼做都是無可指摘的選擇。
姜明猛地奪過腰帶,那條寬大的腰帶像條受驚暴怒的蛇從兩人手上蹦跳躍起。
卡扣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伴随着一聲慘叫。
這一聲兒把姜明從憤怒的裹挾拉出現實,理智被叫醒回魂。
眼前是韓汐月手捂住半張臉,另半張臉淚水潸然,姜明僵在原地。
韓汐月長發微亂,哭的梨花帶雨,擡起的眼中所帶情緒使姜明甚至忘記遞還腰帶給另她沖冠一怒的女生。
嘴唇嗫喏,想說對不起都說不出。
被這一幕驚的目瞪口呆的其她女生這時候反應過來了。
哄着韓汐月,對姜明怒吼:“你神經病吧!哪個班的C……”
越說越過分,然後開始罵了,眼見大有動手的趨勢。
姜明嗓音沙啞艱難解釋道:“對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話一開口像是在辯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其實隻是想把腰帶還給它的主人她的褲子要掉了,如果這裡是女生宿舍的話随便怎樣好了。
難道不會覺得有點過分嗎,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跟這女生也不認識或者說這裡的所有人都不認識。
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幹嘛要沖動,明明,和自己沒關系,不是嗎。
她隻是奉教官的話來叫人集合的。
要是沒人聽,她直接回去要教官親自來叫人,讓教官來判斷來處理。
那也可以啊。
為什麼,為什麼做事不經過大腦。
想了一萬種解釋,說出口的還是一遍又一遍幹枯無力的對不起。
她們走了,幾個女孩千嬌萬寵小心翼翼扶着韓汐月回去。
長發遮蓋住臉龐姜明隻聽到預示着她某些東西破碎坍塌的啜泣聲。
教官風塵仆仆趕來大聲詢問她們怎麼了,她站在原地愣了愣。
把腰帶遞給依舊站在原地手不再笨重飛舞,低垂着頭的女生。
隻聽到細小的一聲“謝謝”,她回神仔細分辨,或許隻是幻聽。
或許不是。
最後隻餘她一人在原地默然。
姜明突然幻覺恍惚心裡有個同樣抽泣流淚的聲音質問她就為了這聲謝謝是麼?
步履維艱。
但還是難堪地追上韓汐月她們的背影,跟上去後思維仿佛宕機有些渾渾噩噩。
她記得,韓汐月同行的女生一緻指向了她。
像指認罪犯一樣指她。
韓汐月捂住臉隻是哭沒有一句話。
有其他穿迷彩服的同學湊過來。
教官拍了拍她肩,是什麼表情?
說的什麼?
她不記得當時自己視線聚焦何處。
世界隻是寂寂無聲。
韓汐月被女生們扶着走了,她跟上去。
同行女生回頭,嘴巴一張一合,說了什麼?
韓汐月沒回頭,手還捂住臉,還在哭。
到醫務室,醫護和她們在聊着。
她站在門口,醫護員嘴巴一張一合,還是沒聽見在說什麼。
她們班班主任來了,幾張嘴巴一張一合,為什麼還是聽不見在說什麼?
又指向她,幾雙眼睛看了看她,她一個人也沒對視。
她們又到辦公室,她還是站在門口,靜悄悄,一聲也不吭。
韓汐月拿着一張紙條出來,還是哭着,走了。
幾個女生看了她,随後也一塊走了。
過了一會兒,裡頭她們班的班主任又出來,看她,點了點頭,拍拍她肩。
姜明的視線有了着落點,投向那一張一合的嘴,終于聽到了。
沒你事了,回去吧。
懊悔席卷胸腔酸出陣陣苦澀。
她還欠着好幾頓道歉沒說,還什麼都沒做。
十一班班主任走後,姜明在空蕩蕩的樓道站到了中午打鈴。
一股無名的夏風揚起,柔軟的雲朵悄然飄過,已不複當初擡眼遠眺時的形狀。
也是從那天下午開始,流言暗自繁衍生息。
—
又是這樣。
姜明盯着饒思琪垂落的頭,腦袋頂上中間發縫處隐隐約約閃爍光芒,她猜測是汗水。
輕皺起眉,盡量耐下性子聲音輕柔:“你不幫我解釋一下嗎”
饒思琪這才擡頭,沒有看她。
樓道隻剩她們,教學樓此刻安靜得隻有風和她們的呼吸聲。
隻有沉默半晌慢吞吞道:“說什麼呢?”
姜明語塞,咬唇片刻,“至少…”
姜明真不知道饒思琪能說什麼。
說韓汐月和幾個女生一起欺負她姜明隻是想幫她拿回腰帶?
說出來可算輕巧,誰信?
這一周以來,姜明聽了多少流言蜚語,也就對韓汐月有多少了解。
家裡最小的妹妹,上面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對她十分寵溺,家境也好,住市區的别墅。
為人大方,活潑嬌氣,送東西隻送牌子貨,家裡有司機保姆,但每天上下學爸媽堅持親自送,開的車也是幾千萬的。
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女,怎麼可能容忍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沖她發火。
又是漂亮愛打扮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孩,可能長一顆痘痘都要傷心難過好久,何談“毀容”。
幾乎沒有扭轉局面的可能。
姜明默然注視着又低垂下去的腦袋,矛盾憋屈惱怒懊悔通通熄滅。
她感到喉嚨是如此幹澀,以至于她一個字都再也說不出來,隻得一同緘默。
姜明歎氣:“算了,沒什麼,我打擾你了,你去吃飯吧”
饒思琪定了會兒,然後比之前稍快地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走了。
姜明扶欄凝視着遠處的天空,金烏西墜,餘晖冉冉,深邃,絢麗。
一切仿佛歲月靜好,是屬于青春的飽滿。
晚飯是距離上晚自習最後十分鐘匆匆下肚的,吃的什麼忘記了,隻覺得噎得慌。
因着白天發生的事,姜明對自己的同桌有了默默的關注,好像還沒怎麼和她說過話?
印象較深的也隻有這一次,姜明總覺得氣氛有些尴尬,可也沒勇氣主動搭話。
要是和她解釋那些謠傳不是完全真實的話,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畢竟往後就算換了座位不是同桌了,也是一個班的同學。
七班的女生偏多,得罪一個女生相當于得罪一群女生,雖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額,貌似今天才清楚記得是叫…遊漾?
也或許,團體效應就是這樣,她得罪了韓汐月,而韓汐月可想而知也不可能隻有軍訓時陪着她的那幾個朋友。
姜明也沒好意思直接開口問你是不是因為韓汐月所以白天才那樣對我的。
晚自習是怎麼過來的,姜明無從談起,記憶卻從此迷迷糊糊影影綽綽。
也許入了棺材闆,她都能回憶起今天這遭舊事于她心上悄無聲息刻了一道隐匿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