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将最後一點話放出來,眼眶濕潤,别枝突然覺得,這場夢是該醒了。
然而那人還是如每一次遇見那般,冷清冷血,從不肯将好意施舍。
她到底是憑着怎樣的勇氣去愛着一朵布滿荊棘的玫瑰,愛了這一年之久。
趁玫瑰凋零之前,趁她手滿鮮血之前,她應該快點收手了,脫離囚徒一般的瞻仰朝拜。
她必須要釋懷了。
沒理由再去沒臉沒皮的湊上去了。
别枝很紮心地慘然一笑,終于選擇離開。
臨走之時,沒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陳經心裡其實不好受。
并非是因為舍不得這個走掉的“追求者”,他煩了别枝太久了,苦今日已久,他慶祝還來不及。
但對方明顯太把一切當回事,他沒有要求什麼甚至很鄭重地和她說過不要糾纏,然而對方卻隻是一句話都不聽,依舊深情不改的自我奉獻。
他壓根就不需要。
而如今他終于能解脫,代價看似沒有。
可他心裡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憋屈。
好像他沒領情,他就罪該萬死。
陳經煩躁地撫亂滴水的發梢,摸了摸口袋,打開煙盒子,裡面還剩不到一半,有一部分帶着濕氣。
胡亂挑了根尚且幹燥的,打火機摁出火苗,擰着眉看火焰攢動,極為緩慢地燃燒猩紅。
“真沒意思,這就完了…套路真狗血真老套……”
“喂…”
吳雪芹幽怨的神情,問姜明:“要不直接回你學校,我去看看我學校同學走沒走,咱手裡現在就剩一百塊,要是在這附近吃肯定要被狠宰一刀而且準難吃!可要去其它地方遠了就怕沒餘錢留着打車回去”
“你餓不餓?要實在不行咱先回學校,唉但你要餓了咋整你到底餓不餓……”
吳雪芹看了眼姜明,又看不下去,轉開視線,心裡想着該給她點教訓凍一頓凍死了才好!否則下次又不長記性,又于心不忍。
耐煩了好半晌。
脫了外套要給姜明披上。
姜明輕輕搖了搖頭,她緊攥着自己濕漉漉的衣領,另一隻手還抱着一個碩大的礦泉水瓶,瓶身還往外透着冷氣,滲出小小的密密麻麻的水珠。
似乎是在内心很是糾結猶豫了一會兒,姜明姿勢有些微妙的吃力怪異,腿還是疼,吳雪芹給她上藥上的太敷衍了。
她走上前。
面對陳經。
“你是不是怪我…一點面子都不給你留…”
“明明是她罵的你,還罵的那麼難聽…”
其實姜明沒有聽到多少他們的對話,隻聽清後面,那個女生語氣變重,什麼什麼媽什麼什麼死的……
她原話确實沒聽清,但這兩個字眼拼起來怎麼都不會好聽到哪去。
明明是陳經被羞辱,她卻情急之下又再次對他羞辱。
二次傷害。
……似乎怎麼道歉,怎麼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都不敢擡頭看他。
“姜明”
他語氣很淡,轉瞬即逝的兩個字,念她名字,抓不住情緒,她甚至還以為是幻聽。
“擡頭,看我”
姜明擡頭。
圓噔噔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包含探究與好奇。
食髓知味。
陳經終于有些發自内心的笑了一笑。
最後又卻比姜明先一步一開視線。
“我沒氣,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什麼的”
“别枝這人,除了腦子蠢,眼睛瞎,但她說的話,其實也沒有錯”
“我就是一混子,跟騙子垃圾王八蛋混一起,本身也是因為我就是那樣的人。别枝這人說起來不是個差勁的女孩,但她不長眼,非要跑到烏煙瘴氣的我們這群人這裡,難免也會把自己變得神經兮兮,不值得”
“我就是她口中說的,一個沒有愛,也不需要愛,哪怕心裡有感情那也隻是自私的愛着我自己”
“遇到我這樣的人,隻會變得不幸”
“你看,她剛才那樣兒,弄得挺狼狽的吧。我對她沒感情,她又纏着不肯放,我隻有厭惡她”
“最後弄成這種結局,是注定的”
他好像在預言着某種既定的事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會這樣。
兩個不相關的人,兩個不同的世界。
如果隻有一方陷進去,而另一方無動于衷,那麼最後隻能是這種結局。
如喪家之犬,但也隻能夾着尾巴離場,沒辦法回頭。
陳經突然就有種很強烈的情緒,内心是一種說不出的起伏。
他有點後悔沒問問别枝,她到底是怎麼對他産生感情,而且還這麼持久,跟狗皮膏藥似的趕也趕不走。
她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勇氣與恒心,而他卻沒有,躲在陰暗潮濕的泥地裡,連在遠處看上一眼都不敢。
想一想都覺得是妄想,他知道結局是怎樣。所以他酸澀的心總算擠出點釋懷的情緒。
從兜裡掏出所剩不多的幾張百元鈔,連同找零的幾個镚和小額鈔,幹脆一同遞出去。
陳經說:“走吧,跟你朋友離開這裡吧,少來這地方,不好”
他思忖片刻,又補充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說什麼人情不認情的,那都是逗你玩,瞎忽悠你的,就這樣”
“你本來又不欠我什麼”
又笑,腼腆地笑。
“我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他終于要回去接着做混蛋了。
不想再躊躇,一眼不多看轉身要走。
手心突然被一陣暖熱的,小小的,細膩的,緊緊包裹住。
而後,很迅速地,整個掌心被一陣冰涼全然覆蓋。
陳經還沒反應過來。
反應慢一拍,比他的視覺更快的是他的聽覺。
—嘩啦嘩啦的水聲。
是在塑料瓶裡激烈碰撞,搖擺,最後傾盆而出的,嘩啦的水流。
—姜明勉力睜着眼。
那五塊錢買來,實際吞了吳雪芹一百塊錢。
還剩不到一升的冰水,從頭頂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