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屬下太年輕……”

“當年沈夜做大祭司的年紀也和你差不多。”

“可是……”

“明決。”應鐘平靜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明決的确不夠優秀——沒有當年謝衣那麼優秀，可她适合如今的龍兵嶼，或者說，龍兵嶼需要一個不那麼強硬的大祭司。

太過強大會惹人忌憚，過于弱小卻會被人欺淩。明決很擅長把握其中的度，做為在學業上不那麼優秀的人，能在學宮得到幾乎所有同齡人的友誼，在神殿能得到年輕祭司的擁護，就很能說明這一點。

年輕祭司大多都參與了建設龍兵嶼，他們都将會成為明決的助力。

應鐘将一份帛書遞給她，明決将其展開，片刻後，又顫抖着合上。

“這是為何？”這卷來自大祭司親手寫就的帛書，竟然是命下一任大祭司為他定罪的文書。

像是怕繼任者理解不夠透徹，還特地列出了自己的幾條罪狀——矯滄溟城主诏，與心魔沆瀣一氣，連累全族感染魔氣……

應鐘沒有回答，其實明決早已明白一切，她隻是不願相信。其實在她們這些出身不高也對舊事不太了解的年輕祭司心中，大祭司并非是那般窮兇極惡的形象。

“那……應鐘大人呢？”

“就像你想的那樣。”

明決的神情驟然灰暗下去。她知道她不能再糾纏，可無論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師父，雖然對方從未承認過。他們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明決。

她不想讓應鐘去死。

是以她幾乎用上了畢生所學，來要挾她這位老師：“天府大人，我認為如此不妥。

“大祭司有他的考量，可做為繼任者，我也有我的顧慮。我認為，至少您不該再回流月城，和大祭司産生聯系。

“衆所周知，您與大祭司政見不合。是以大祭司一黨所做之事大人從未沾染，可若您回去流月城，就會留下洗不脫的污點……”

“那又如何？”

“屬下在天府宮中長大，若您真的屬意我做大祭司，您的風評會直接影響大祭司之位之後的歸屬……”

“可本座和你并無幹系。”應鐘被她撓癢癢般的要挾逗得一笑，但他的表情仍然不為所動，緊緊盯着這個年輕的女孩：“你在拿自己要挾我？”

“不敢，我隻是……”明決擡起頭，終于鼓起莫大勇氣，“想叫您一聲師父。”

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轉折，讓應鐘愣在原地。

“許多族人都知道屬下出自大人門下，無論您是否承認，我都已經和您脫不開幹系，”明決松開緊握的雙拳，近乎耍賴一般說，“而在我心中，您早就是我的師父了。”

不知為何，應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發生過的一件事。

有一日，明決突然哭着來找他，說自己流了很多血，是不是要死了……

他也很是慌張，以為她突發棘手病症，提着小孩闖進七殺祭司神殿，獲得七殺祭司一個萬分無語的白眼，讓他去找華月。

華月一看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在解決之後用平和溫柔的語氣罵了他近半個時辰。自那時起他才驟然意識到，明決原來是個女郎。

他其實并不如何關心她，他自認為對她并無責任，所以也從未盡過為師者的本分。以及當年眼見的那段太過慘烈的師徒悲劇，也讓他心有餘悸，從未考慮過收徒之事。

而明決表現出的決心，令他感到汗顔。

應鐘沒有回應，可有時候沉默也代表着默認。明決意識到這點，悲傷和喜悅交織在一處，她不知做出什麼表情才不顯得失态。

良久，她聽到對方深深歎了口氣。一隻手落在她的頭上，那是自十幾歲之後再也沒有過的溫和觸感，明決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罷了……随你吧。”應鐘無奈笑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們活下來。至于以後，無論你死于權術争鬥，還是再遇滅族危機……那也是你，和他們的命。”

明決選擇性過濾掉他冷酷無情的話，随後意識到，一切都無法挽回。

“當真……無可轉圜？”

“無論如何，龍兵嶼不再需要一位積威甚重的高階祭司。”

說罷，應鐘徑自離開，步伐再無一絲留戀。他将龍兵嶼抛在身後，就如同每次做下決斷時那般，冷靜又決絕。

那是明決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應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