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說笑一番,午宴就開始了。雪淩寒掃了大廳一眼,心想:該來的沒來全,不該來的跑得快。比如,兩位貴公子隻來了雪淩波一人,此時他安靜地吃着一碟紅色鮮嫩的蔬菜,與世無争的模樣與其父如出一轍;比如,蕭堯的特使,一個比李日新略長幾歲的太監,顔槐玉新收的幹兒子樊讓。與李日新相比,樊讓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更沒有存在感。他就像是透明人,随便往哪裡一坐,即刻便泯滅于衆人的視線。他自斟自飲,不在乎有沒有人招呼他,也不主動招呼别人,像是餓了很久的人,特意前來蹭吃蹭喝的。
透過花枝的縫隙,莫待把樊讓看了又看,一顆葡萄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再拿起來,最後捏成了葡萄汁也沒吃到嘴裡。整個午宴時間,他什麼也沒吃,就隻是盯着樊讓看。而從始至終,樊讓瞥都沒瞥他這邊一眼,仿佛除了那些花樣百出的美食,人類根本不值得浪費他的眼神。
用過最後一輪甜品,宴會結束,衆人相繼散去,前往方清歌安排的地方休息,隻有幾個與梅染私交極好的留在了姻緣殿。謝輕塵和慕蘅正要随餘歡去安置,樊讓過來滿臉堆笑問了安,又簡單介紹了自己,然後道:“咱家想找大公子說點事,煩請上神先行一步,晚些時候咱家送大公子過去。”
餘歡道:“大公子不問世事,公公與他有什麼話可說?”
“不過幾句私房話而已。上神不必擔心,咱家沒有壞心。”樊讓以更為謙卑的姿态笑對謝輕塵,“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慕蘅心想: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閹貨如此低聲下氣,餘歡怕是也不好硬攔。這可怎麼是好?
果不其然,就聽得餘歡道:“既是私房話,我也不方便旁聽,就不陪着了。樊公公,今天是先生的好日子,你和大公子好生說話,别有不愉快。”
樊讓忙道:“咱家懂得。咱家也沒有三頭六臂九條命,哪敢攪擾梅先生的雅興。”
“公公知道便好。大公子,若你身體不适,随時叫我。”說完餘歡便走了。
“恭送上神。”待餘歡走遠,樊讓笑問謝輕塵,“大公子不記得我了?”
“恕我眼拙。公公以前在天心閣當過差?”謝輕塵知道他不懷好意,猜不透他的意圖又找不到理由脫身,隻得字斟句酌,見機行事。“我記性不好,公公見諒。”
“沒有。咱家就是看大公子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
“十多年前,我替聖上撫過琴,或許當時公公也在場?”
樊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笑而不答,一副高深的模樣。
謝輕塵笑道:“不管是不是舊識,都不妨礙公公與我閑聊。公公有話,但講無妨。”
“大公子爽快。這是嘉和公主捎給二公子的書信,煩請您轉交。另外,咱家還有一秘事相告。隻是這裡人來人往,耳目衆多。咱能換個地方說麼?”
謝輕塵面露難色:“我腿腳有疾,實在不方便移步。請公公包涵。”
樊讓看看左右,壓低嗓音在謝輕塵耳邊唧唧密語一陣後道:“這般要緊的事,豈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商談。”
謝輕塵臉色微變:“公公所言可有憑證?”
“自然是有的。隻是不方便在這裡展示。”
謝輕塵思量再三後道:“慕蘅,你先回去,我随樊公公走一趟。”
“公子不可!”慕蘅忙道,“公子,我還是跟着比較好。臨行前二公子再三囑咐,您身邊不能離人,怕您突然間犯病。”
樊讓笑眯眯地道:“二公子心疼兄長,這番擔心不無道理。隻是,咱家伺候人的功夫是極熟慣的,連聖上都贊不絕口。若大公子有不舒服,咱家定會照顧得妥妥的。”
慕蘅道:“公公是聖上的人,哪敢勞您大駕照顧我家公子。伺候公子是在下的職責,若是連這都假手他人,我這飯碗可就不保了。”
“慕公子言重了。咱家可沒想搶你的飯碗,不過是想換個人少的地方與大公子說話。話說回來,雖說咱家是聖上的人,可離了聖上跟前,誰還會當咱家是個人,正眼瞧咱家一眼?聖上常誇贊大公子的才藝,說您是難得的人才。咱家能伺候大公子一回,也是咱家天大的福分不是?慕公子這般推三阻四,是懷疑咱家會對大公子不利,還是也與那幫勢利小人一樣瞧不起咱家?”
謝輕塵笑道:“公公這話是怎麼說的。他一個看家護院的小侍衛,連見聖上一面的資格都沒有,哪有膽瞧不起公公?他知道照料我這病殘之軀的艱難,才不敢勞煩公公。”
“這番應酬下來,我原以為大公子已經累得腦子不轉了。還行,還沒累糊塗,知道不能勞煩公公。”莫待突然出現在路邊,依着樹杈啃果子,“不勞煩公公,那隻能勞煩我了。謝大公子,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錢?不然為何還要在這麼歡樂的日子照顧你這病秧子?”
慕蘅雙目放光,歡喜極了:“莫公子!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