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談什麼指教。本王是來帶這些亡魂回冥界的。”小閻王念個訣,一縷縷魂魄飛出生命樹,在他面前聚集成一顆拳頭大的珠子。那珠子漆黑漆黑的,外面纏繞着一層絲狀的血色煙霧,發出類似嬰兒受驚時的尖叫,要多刺耳有多刺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安靜些!本王知道你們死得冤,死得慘,死得不甘心。本王開恩,許你們在這裡稍作停留,看看這位雪大醫仙的結局,也算是給你們一個交代。”
叫聲漸漸平靜下來,隻有一些滋滋啦啦的聲響。
雪重樓笑道:“小閻王準備拿什麼給我定罪?”
小閻王笑得比他還開心,鵝毛扇更是搖得歡實無比:“不知道呢。本王說了,本王是來湊熱鬧的,不是來唱主角的。今天晚上的主角是你和她,還有他們。”
兩人站得不算近,雪重樓還是感受到那扇子扇出的一點暖風。風過,他才發現小閻王身邊多了不少人:幾日前參加屠魔會的人都在,另外還多了幾張極為陌生的面孔,看樣子是方文遠的心腹家将。站在人群中央,被衆人環繞,如衆星捧月的女人,正是方清歌。她還是那麼光彩奪人,威儀莊肅,隻是眉間有愁眼底有憂,不似平日那般霸氣。她看向雪重樓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雪重樓卻在那目光中讀出了心痛和無奈。他繃直的身體猛地戰栗了一下,随即松弛下來,原本冷如寒鐵的心中也湧起了一股溫柔又悲傷的情感。他想:若我的死能換來你片刻哀思,也就值了!
不見梅染,也感覺不到他的靈力。他不在這裡?他們居然不用幻術騙我?沒理由!該不會真是我過于多心了,這不是幻術結成的幻境,是現實。雪重樓再次巡視周圍,終于放下心來:想必他們知道我會防範,幻術對我作用不大,索性不用了,這倒不失為明智之舉。他又去看方清歌,見她發愁的樣子是那般熟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為防萬一,他還是決定再試探試探。“不是說七星湖的結界是梅染和小閻王聯手破的麼?怎麼沒有看見梅染?他人呢?難不成這事是小閻王一個人幹的?”
“這話說的!本王好歹也是王,哪能那麼不懂事,無憑無據就跑到七星湖撒野。梅染那厮還在閉關躲清靜,結界是你家仙後下令解開的,為了解方老将軍心頭疑惑。”小閻王假模假樣地對剛到的方文遠揖手,“老将軍辛苦!”
“小閻王搭台子唱戲,還請了這麼多人看戲,更辛苦。”方文遠繞着一處尚未坍塌的房舍走了幾圈,用劍敲了敲門闆,“老夫一進七星湖就聞到了啟信的氣味,一路跟着過來就到了這裡。可是這裡什麼也沒有,太奇怪了!”
“老将軍不嫌棄的話,小王或許可以幫上忙。”小閻王朝空中嗅了嗅,指着緊挨着那房舍後用盆栽圍起來的小花園道,“那地方鎖着一縷冤魂,老将軍不看看麼?”
方文遠叫過幾個兵士,示意他們将花園挖開。功夫不大,花園被掘地三尺,每一塊土疙瘩都被搓成了可從指間流出的細土,也一無所獲。
雪重樓藏住心頭得意,痛心疾首地道:“這些花都是絕世名品,我花了很多年才培育成功了這麼幾株。你們準備怎麼賠?”
“别着急,誰賠誰還很難說。”小閻王用扇柄敲敲那幾個花盆,笑道,“本王從前見過一個無頭鬼,她是被丈夫夥同情婦謀殺了的。負責辦案的官員找到了她的身體,卻找不到她的頭顱。你們猜,她丈夫把她的頭埋在哪裡了?”
那兵士是個機靈的,一拳砸碎了一個葫蘆形的花盆。花盆碎了,泥土掉了一地,露出裡面倒放的被剃光了毛發的頭顱。他拔掉種在頭顱裡的花,弄幹淨裡外的泥,露出頭顱本來的樣子——方啟信的樣子。在他的耳根處,一朵閃着微光,牡丹形狀的傷疤赫然眼前。
夏天第一個叫了起來:“牡丹!”
方文遠接過頭顱聞了聞,神色悲憤:“沒錯,是我兒!”
頓時,七星湖中沸反盈天,片刻後便隻有竊竊私語,然後就落得一片死寂。
莫待那厮竟然沒騙我!方啟信果然擺了我一道!雪重樓知道已抵賴不掉,整整衣衫笑道:“瞧你們這些不懂憐香惜玉的粗人!淩波喜歡這花,我尋遍三山五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他找來這麼一株。這小東西總是蔫不拉幾的,我想是不是缺營養了?就找了點好肥埋在盆裡。果不其然,隻兩三天的功夫它就開出了漂亮的花朵。淩波高興得不得了,白天晚上都抱在懷裡舍不得撒手,隻偶爾放在這裡吸地氣。今日被你們毀了花根,淩波該傷心了。”
方文遠怒極反笑:“我兒活着時沒有建樹,死了能滋養花草,倒也不算白活!”
“這麼想就對了嘛!人哪有不死的,隻要死得有價值就不必遺憾。”
“他的身體呢?”方文遠問道,“該不會也做了花肥?”
“我每天處理的死人太多了,哪裡記得誰埋在哪裡。你容我想想……我想起來了,我嫌挖坑太麻煩,就把他扔進七星湖喂魚了。瞧,一點也沒浪費。多好!”雪重樓說着笑着,神情中盡顯癫狂與狂浪。“實話告訴你吧,我一點都不後悔殺他,誰叫他有眼無珠,惹不該惹的人!他是自尋死路,不怪我無情。”
“他惹你什麼了?他對雪淩波的言語無狀?”方文遠一步步逼近雪重樓,“他失禮越矩之處,你大可以管教他。哪怕就像夏天那樣,各憑本事來一場比試,老夫也絕無二話。可是你為什麼非得殺了他不可?他就那麼罪無可恕嗎?”
“笑話!他是沒爹沒娘沒人要的孤兒嗎?你這當爹的都不肯對他花心思,怎麼倒要我費心管教?惹了我,我隻會找最便捷省事的法子,既讓他得了教訓,又讓我心情愉悅,兩全其美。再說,若不是他随身攜帶着我給的解毒丸,他能那麼快解開夏天的毒?我先救了他然後才殺他,這人命官司也就兩不相欠了。”雪重樓看着殘垣斷壁、滿目破敗的七星湖,想着往日的熱鬧氣象,不免有些灰心。又見衆掌門虎視眈眈,仙門弟子大多橫眉怒目,而方文遠的兵士更是刀劍相向,隻等一聲令下便将自己斬于劍下,心中又生出幾分悲涼。他知道大勢已去,卻不願就這樣認輸,不由慶幸自己早早想好了退路,不怕離了琅寰山沒有去處。隻要今夜能全身而退,東山再起不是問題。他想好脫身之法,正待依計而行,忽然看見雪淩璧被推搡着過來,形容十分狼狽。
“師父……”雪淩璧哀聲叫道,溫厚的面容上布滿了誠摯的悲痛。他從袖中取出一幅卷軸,雙手舉過頭頂。“師父,您的書房和卧室都被他們燒了。徒兒拼死拼活,隻從卧室裡搶下了這個。”
衆人見那卷軸被燒了一角,原本雪白的絹布被煙熏得有些黃了。左右兩朵牡丹花吊墜因為雪淩璧的顫抖輕輕搖晃着,十分美麗。
雪重樓臉色大變,烈焰掌出手,直奔卷軸和雪淩璧:“把它給我!”
小閻王哈哈一笑,取走卷軸,一腳将雪淩璧踢到季曉棠身後:“啥玩意這麼神秘?本王來瞅瞅。”說着就要開卷查看。
“住手!”雪重樓高聲叫道,神情焦急。“你不是想知道神隐事件的來龍去脈麼?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把卷軸原封不動地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