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桓接了個電話。
司機盯着這三年輕人的背影,目不轉睛,卻又連連搖頭,他本該立馬掉頭就走,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靜谧的周遭。
低調,奢華。
他心情複雜地“啧”了一聲。
平日攬客,哪兒會到得了這種地方,隻有耳聞,絕沒來過。
開眼了開眼了。
京南醫院,X市最頂尖的私人醫院。
其位置處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并非鬧市區,而是鬧中取靜,近幾年開發商為有錢人搞出了一片園林區,喧嚣的晚高峰被隔開在外,于這鋼鐵城市的最中央,空了一大塊,蔓延着奢侈的靜谧安甯,洋溢着昂貴的生機盎然,精心修剪的樹林掩着高級會所、五星酒店、美容院、私人醫院,如人間天堂,理想的等死之地。
路邊有人攔出租車說去醫院,出租車司機都不會載乘客去京南醫院 ,收費太昂貴,打出租車的人一般承擔不起。
現在這是京南醫院的頂層,牆壁上挂着色澤濃郁的油畫,湊近了看,右下角還有畫家的簽名,白衣護士們走路極為輕,來去如朵朵白雲飄過,走廊寂靜得像是無人經過。
一排過去都是VIP病房,裡頭住的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病房都是大套間,娛樂、餐飲甚至SPA——服務齊全,也許與酒店的差别僅在于這裡還備了專業的醫護人員。
套房客廳裡就兩個人,晏惟盤着腿在沙發上發呆,黎桓靠着牆壁垂眼沉思。
“喂,你們倆。”
晏惟噌地站起來:“怎麼樣?”
“我舅媽在給她看了,沒受大傷,”金茗帶上卧室的門,把裡頭的情景遮擋住,她頓了頓,道,“也沒被那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沒人跟我解釋一下嗎?”
沒人說話。
“喲,都啞巴了,剛打電話那要我幫忙吼得多響?”金茗看向晏惟,晏惟躲開她的眼神,她又看向黎桓,黎桓面無表情。
金茗嗤笑一聲,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衆人踩着的白橡木地闆——魚骨拼接、光澤瑩潤,她抱着手道:“我什麼都沒問就給你們找了醫院,就你們這副樣子,身份證沒帶,你們以為哪家醫院會收治你們啊?”
晏惟被人這麼指着鼻子質問,古怪地沉默。
她和金茗算熟,她是邊伯賢表妹,和金茗也是從小一起處着,雖然不算親如姐妹,也沒怎麼玩的好,但金茗說一不二、性格強硬,出于幼年的陰影她還是有點怕這姐的。
她張了張嘴,眼球一偏——餘光向邊上黎桓去了,黎桓穩如老狗。
要說她們這一幫子發小,田天是沒正經的大哥,黎桓是不管事兒的二哥,邊伯賢是瘋批的三哥,明晖則是專門處理爛攤子的管家,金茗是是最受寵的五妹,而小六晏惟則沒被當成妹妹看,從小野,皮糙肉厚,抗打,泡最黑的吧蹦最野的迪,成了弟弟。
晏惟地位是最卑微的,一群人湊在一起,她沒有話語權,金茗作為他們的妹妹可以恃寵而驕,頤指氣使,對黎桓直呼其名,但晏惟作為金茗的妹妹隻能老實閉嘴。
金茗敏銳地捕捉他們的微表情,炸了:“你們這表情幾個意思?一個個還瞞起我了是吧,行,明晖來,等他來了,撬不開你們倆的嘴!”
那效果是立竿見影,晏惟幾乎是立刻眼睛亮了:“明晖哥要來?”
金茗“呵呵”冷笑:“是啊,死丫頭,聽明晖來了終于肯開口了是吧,姐是怎麼虧待你了,啊?”
晏惟又不敢吱聲了。
“黎桓你給我說!”金茗跨過去粗魯地撩開黎桓前額頭的碎發,一下愣住了,她強硬地掐住黎桓削瘦的下巴,看清那張臉上的傷口,她瞪大了眼睛,“喂,這麼多傷?黎桓,誰幹的?誰打的你?”
黎桓拂開她的手:“我沒事。”
“你,你别告訴我你是為了簡歡才被人弄成這樣的吧?”金茗不蠢,聯系一下立馬猜出了點眉目,她咬牙,“不回答我可自個進去問簡歡了。”
晏惟連忙上去拉住她:“姐,姐你别。”
“那他媽給我老實說!”
“我就知道你們幾個小子聚一塊沒好事!”門被打開,中氣十足一聲大喝硬生生把金茗這座即将爆發的火山堵住了。
是田天。
田天接了電話就風風火火趕過來了,不僅是作為這群兔崽子的大哥,也是作為這群學生的老師,他穿着一件黑色衛衣,印着的紫色骷髅頭熊熊燃燒。他三兩步跨到幾人面前,像一隻四肢矯健的黑豹破開寒風:“那個女生呢?”
金茗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沒好氣地指了指卧室房門:“裡頭休息,我舅媽陪着。”
田天順了口氣:“她有事嗎?”
“沒大事,”金茗頓了頓,在田天疑惑的目光裡,語氣複雜地道,“但肯定算有事。”
田天的臉瞬間黑了:“算有事?!”
他做了個深呼吸:“陳重呢?”
晏惟還沒來得及回答,被金茗打斷了:“陳重?”
“陳重是吧,”金茗敏銳地抓住關鍵詞,質問道,“陳重不是那個小混混嗎,你們不是說已經沒聯系了嗎,怎麼,跟他什麼關系?”
沒人說話。
她看向晏惟,晏惟看天花闆。
她看向黎桓,對上黎桓略微向下的眼神,立刻炸了:“他打的你啊?這小子瘋了嗎?!他想死嗎?!”
“啧,”田天上去捂住金茗的嘴,把她往外拖,“閉嘴閉嘴,吵死了你。”
金茗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田天疼得咧了咧嘴:“媽的丫頭你屬什麼,咬咬咬抓抓抓,習慣什麼時候改改!”
他沒松手,任金茗撲騰,毫不客氣地把金茗拖出門甩在地上,一邊示意晏惟:“看着你姐一點,别讓她瞎幾把瘋。”
晏惟不敢不從。
“呀田天——”
金茗爬起來,她被關在門外,又不敢用力敲用力喊,這兒休息着很多上流社會的人,縱使這家醫院是她舅舅開的,但這住的人中有一些她也不敢得罪。
她狠狠一跺腳,真的是氣狠了,剮了跟出來的晏惟一眼:“别跟着我!”
晏惟聳聳肩,心裡暗道:你以為我想。
田天問回黎桓:“陳重呢——伯賢怎麼也沒在?”
黎桓和陳重打了一架,狼狽得很,地痞打架靠得一股子狠勁、野勁兒,撕來咬去沒什麼招式,一兩年不動手沒感覺了,肌肉關節都鏽了,不利索,被陳重招呼了幾下,破了相,嘴角破了個口子,額角貼着個創口貼,但他受了傷仍然姿勢冷酷地站着,蹙眉不知在想什麼。
“陳重和伯賢在巷子裡。”
田天一聲哀嚎,捂着頭:“我的老天爺,你也不攔着他們點?”
黎桓瞥了他一眼:“我攔得住?”
“攔不住也——”田天掃過黎桓一臉的傷,提了口氣,再往下看,雖然是很裝B的單腿靠牆站姿,但大概率是瘸了,他摸了把後腦勺茬兒似的頭發,又摁了摁眉心,半晌才開口,“你是攔不住。”
“伯賢動起手沒輕沒重的,又動刀——萬一,”田天沉吟,“不行我得去看看,這兒那小姑娘你先看着,待會明晖來了再說。”
黎桓應了一聲,道:“我店還沒鎖,你給我鎖一下吧。”
“你們這群死小子,”田天罵了一聲,還是接過鑰匙,“給你們當老師真是他媽夭壽,一搞就搞這麼大。”
他越想越上火:“我他媽為什麼是你們老師!媽的我明天就辭職,老子不幹了,老子不看着你們這群兔崽子了,又不能不管你們艹——”
“快點去吧,”黎桓指了指牆上的挂鐘,“再慢點,陳重要給伯賢弄死了。”
田天橫過去一眼。
黎桓換了個姿勢,看他:“你打算拿陳重怎麼辦?”
田天拉開門:“能怎麼辦揍一頓送警察局,我能怎麼辦。”
黎桓挑眉:“你不是很欣賞他嗎?”
“過去的事兒了,别他媽再拿出來炒冷飯了啊,”田天伸手一指裡頭的門,“我總不能包庇陳重吧,我是個老師,裡頭躺着那小姑娘是我學生。”
“給我安撫着人家小姑娘點啊,别讓人想不開什麼的。”
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