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于霁塵和水圖南之間,并沒有過互相去接誰的習慣,于霁塵同人在外吃醉酒,是自己乘車回家,水圖南因故晚歸,同樣自已回。
年節對撤安州水氏鋪面而言,是個絕好的利用機會,水圖南和張全的洽談非常順利,兩方人都高興,吃了酒,到家不免晚些。
走廊下留着燈盞,卧房窗戶上也映有橘色的暖光,水圖南推門而入,裹着滿身夜冷,直撲在于霁塵身上。
那雙浸透寒意的手,猾魚兒般遊進于霁塵後衣領裡:“于霁塵,我回來啦!”
“……不是,你喝大了吧!”于霁塵被冰得要從被子裡跳起,又無奈遭人壓在身,起不來,挺屍一樣鬼哭狼嚎着,“太涼了,拿出去快拿出去!水圖南你哎?你!别啃我呐我的天……”
不遠處房間裡的秧秧,也聽見塵塵哀嚎了的,但旋即聽見塵塵喊南南的名字,秧秧裹好被子,選擇兩耳不聞窗外事,重新睡下。
這廂裡鬧騰得有一會兒,大約是水圖南沒力氣了,方才安靜下來。
她趴在床邊,手拽于霁塵寝衣領子,臉上兩團染開的紅暈:“不準睡,你還沒有給我說恭喜。”
“恭喜你沒把我啃死?”深冬冷夜,于霁塵頂着臉上被啃出來的口水印子,愣是被鬧得渾身發熱,試圖掰開快把她領口扯開的手。
“當然是恭喜我啦!”趴在床邊的人猛一擡頭,像詐屍樣爬上來,眼睛水靈靈的,“我要立得一番事業,屆時,這世間,便自有我的一番道理!”
“咳咳……好志氣!”于霁塵感覺肋骨快要被壓斷了,艱難問:“所以請問水老闆,你能不能先把腿撤下去?”
霸道橫在于霁塵身上的那條腿,爽快地收了回去,水圖南轉而捏于霁塵的臉玩:“等我賺了錢,給你買最最好看的耳墜,好不好?”
這語氣,怎麼聽着像是調戲良家姑娘呢,于霁塵平複着呼吸,又開始拯救自己的臉:“買哪門子耳墜,我又不戴,水圖南,同張全談生意談得這麼開心嗎?”
開心到一反常态,開心到露出于霁塵從沒見過的肆意模樣。
水圖南感覺自己腦子是非常清醒的,隻是嘴巴有點不聽使喚,歪頭靠在了于霁塵肩膀前,手還拍着人家另一邊的肩:“哎呦,這種時候,你不要害羞嘛,我在書房,見到你的紅珊瑚小耳墜啦,不過你怎麼不戴?戴上肯定好看。”
她就是不接與有關張全的話茬,她曉得張全對她有點那方面的好感,所以才會在和姬代賢等人商議權衡後,決定讓張全接手水氏在安州的所有市額。
生意場上沒有純粹的仁義和真心,有的隻是弱肉強食,書上的教條和人們口口相傳的品德,約束的盡是那些老實人,而世道,從來不給老實人任何翻身之機。
聖賢書是拿來給人看的,要是拿來做事,定是一事難成。
被水圖南這麼稀碎地攪和幾句,于霁塵生出幾分懊悔,覺得不該這樣莫名其妙提張全,遂悻悻作罷,試圖把水圖南從身上徹底掀下去:“去盥室洗洗吧,滿身酒臭。”
“我才不臭呢,我最香了,洗洗隻會更香……”水圖南本能地反駁幾句,還是嘟哝着起身出了屋。
于霁塵終于得以起身,滿臉茫然地坐在床上呆愣,良久後,她抓抓打鬧時拱松亂的髻發,自嘲地笑開,笑完了,屈起腿,把臉埋進兩隻手心。
“我要立得一番事業,屆時,這世間,便自有我的一番道理!”
——水圖南大約真是喝多了酒,諸事順利,心中高興,便說出了最真實,最原本的目的。
于霁塵心裡清楚,從那日傍晚在女子越劇班遇見開始,便是她選擇跳進水圖南的陷阱的開始。
想要往上爬,總會有幾個人,要被當做墊腳石。于霁塵,将會成為水圖南經商生涯裡,最大最穩的那塊墊腳石。
半個多時辰後,水圖南沐浴洗漱回來,人清醒不少,于霁塵卻沒在屋。
書房燭光明亮,偶有人影從窗戶上閃過,依照水圖南對于霁塵的人際關系的了解,應該是霍偃來了。
不曉得霍偃這此來,是有什麼重要事情要商量,霍偃每回來都沒小事,千會離開後,霍偃更是一次也沒來過,怎麼今天突然來了?
計劃順利施行的水圖南,心裡下意識地生出股似有若無的不安,也許是因為害怕霍偃,也許,還有什麼變數在等着。
片刻,一陣掃風吹過,凍得人腦殼子疼,水圖南裹緊冬襖,望眼黑漆漆的天,轉身回去睡。
和于霁塵打交道時,有些事她可以去打聽,有些事,是她絕對不能觸碰,也非常不想接觸的。
就在轉身關門的那個瞬間,書房窗戶上,照出個斜長的人影,定是于霁塵持燈爬上書牆前的梯子了,似乎是在翻找什麼。
“她曉得了。”
水圖南終于找到了心裡隐約不安的源頭。
那個瞬間,有些于霁塵平時說過做過的不起眼的話和事,向水往低處流那樣自然而然地,在水圖南心裡飛快被串起來。
大約是,于霁塵已曉得了她的真正意圖,以及本來面目。
從那夜在衙門院子裡,兩人突如其來的那一撞開始,她的一舉一動,一謀一策,已全都在于霁塵的棋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