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于霁塵也聽見了的。
大娘們在聊她們東城菜市督市隊的人,年前因為有陌生菜農來擺攤賣菜,不肯繳納秩序費,而被毆打緻死的事。
那事水圖南聽說過。
“據說官府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她夾着菜問。
于霁塵吃的是面,一根一根往嘴裡送着,随口道:“菜市打死個城外的貧苦菜農而已,沒資格鬧到衙門裡去。”
這句話聽得水圖南眉心輕壓:“各市的督市有權處理小糾紛,這個我曉得。鬧出人命的事,菜市督市有這個資格管?”
于霁塵好像吃面扯疼嘴角了,眯起眼睛緩了片刻,低聲道:“東城菜市的督市令,是侯瑣的唔……”
她想了想,盡量委婉道:“是和侯瑣有點關系的,一名舞姬的,兄弟。”
所謂的督市令,就是因官府人手不夠,而讓商會進行挑選出來,專以負責行市日常運行秩序的人,督市令組織一幫人手,經由商會批準,代衙門和商會管理行市。
“以前隻曉得侯瑣不成器,沒想到他還沒長眼睛?”水圖南疑問着道。
于霁塵:“你當菜市的事他不知?還是他規定年前提高秩序費的。”
被打死的那個年輕菜農,隻是因臨近年底,所有東西價格上漲,想再趁機掙點錢,遂把家中存儲的蘿蔔拉來菜市售賣。
他天不亮起床,拉着滿車蘿蔔入城來賣,但因那日找的攤位不好,一上午都沒賣出去幾斤,中午老鄉急吼吼找來,說他老母親不慎摔了跤。
年輕人立馬收了攤子,拉着車要回家。
被督市隊攔在門口收取攤位費和秩序費。兩樣加起來的錢,比年輕菜農一上午賣的蘿蔔錢都多,又因年輕人前一日繳了整日的攤位費,而隻賣了一下午蘿蔔,故他隻願意給半日攤位費和秩序費。
督市隊的人不肯,年輕人的平闆車被攔在菜市門口,妨礙了出入,督市隊的要把蘿蔔拉走,年輕菜農不肯,兩相争執起來,督市隊十幾人一擁而上。
刀子棒子棍子錘子,密密麻麻招呼,當場要了年輕菜農的性命。
事就是這麼個事。
水圖南順手幫秧秧剝蝦,邊道:“據我所知,那些稍微有點實力的商戶,不敢輕易與侯家為敵,那這回他打你,對一些被他長久欺壓霸?淩的,又不是太清楚個中内情的人來說,豈非是個反擊侯瑣的好機會?”
若是實力不允許幹翻侯瑣,至少能聯合起來,一紙檢舉送進衙門,多少讓侯瑣收斂些。
“你想錯了,”于霁塵眼裡凝起笑意,“千萬别把那些人想得太厲害,這件事裡,越是底層商販,越是不敢有反抗,趁機搞侯瑣的,是侯豔潔身邊的幾個人,還有侯瑣交的幾個朋友。”
越是身邊人,越可能是捅刀的鬼。
“啊?!”水圖南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伏低身子看似是在認真吃飯,實則是咬着筷頭說悄悄話,“他們真的給官府遞檢舉書啦,侯豔潔父子曉得麼?”
“曉得的,”于霁塵學着水圖南的湊熱鬧樣子,壓低聲音抑揚頓挫道:“任義村收到秘密舉報,轉頭就把那些人出買給了湯若固,這幾日江甯看似在歡度新年,實則暗處已經是狼煙四起啦。”
水圖南想了想,問:“條件呢?任義村此舉,必然對湯若固提有條件。”
任義村可不是什麼好人,他會平白無故幫湯若固“捉鬼”?
“聰明,”于霁塵誇着她,眼裡笑意逐漸擴大,“任義村借助此舉,證實侯豔潔投靠在湯若固手下,湯若固呢,把這幾個人透漏給侯豔潔,看似是在幫侯豔潔‘捉鬼’,實則是在削弱侯豔潔實力,讓侯豔潔不知不覺間成為人人喊倒的過街鼠。”
“湯若固想逃?!”得出這個結論的水圖南,震驚得差點把剝好的蝦掉地上。
秧秧連忙伸碗過來接走香辣味的蝦肉,順帶遞給南南一塊擦手的濕巾布。
“謝謝秧秧。”水圖南柔聲道了謝,擦着手,吓到縮起肩膀,臉幾乎要埋進碗裡,求證道:“我講的阿對啊?”
于霁塵點頭,滿臉“孺子可教”的欣慰,但緊接着水圖南也倍覺迷糊:“那你還刻意設計侯瑣,祝他一臂之力?”
于霁塵笑不出來了,夾個雞肉塊放進水圖南碗裡:“先吃吧,吃飽了再聊,餓肚子對腦子不好。”
“……”
水圖南擦幹淨手,瞧着眼裡肉塊嘀咕:“你又罵我,不是說了不可以再嫌我笨?”
“等你拿下安州市占再說吧,”于霁塵提醒道,“你答應過的,最晚三月份最後一天。”她伸出食指,故意在水圖南面前晃晃:“今日已經是正月初一了哦。”
在如此東拉西扯的閑聊前提下,水圖南腦袋裡驟然繃緊起某根弦。
她反應飛快道:“你将要有什麼大舉動?”
“還好,”于霁塵慢條斯理吃面,“最後還要看天意。”
天景不同時,收拾江甯這個爛攤子的辦法,自然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