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石?!”水圖南不如于霁塵道行深,沒忍住驚詫,情緒外露出來,“百姓不會答應的,你會逼亂江甯的!”
于霁塵意味不明地搖搖頭:“那正是上面人想要看到的。”
“你上面的主子,絲毫不管百姓死活嗎?”水圖南質問中向前邁來一步,竟隐隐生了幾分逼迫感。
于霁塵欣喜于在水圖南身上見到此般氣場,自欺欺人道:“耕田改種為桑,農産多少我收多少,絕不會讓農戶出現歉年無錢的窘狀,每戶稻改桑,朝廷也會按畝數進行相應補貼,怎會出現你說的逼亂江甯?”
“我今日方真正見到你巧舌如簧的模樣,雖說得天花亂墜,但你也莫當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傻子。”水圖南越看于霁塵越覺得陌生。
燈光下,于霁塵俊秀的臉上,竟然漸露出她沒怎麼見過的銳利。
水圖南深吸口氣,盡可能讓自己冷靜:“江州土不肥,水稻每年隻種一季,豐年産谷兩石五鬥左右,歉年不足兩石,均攤下來,每人每日可食米糧不足七兩,老幼者勉強充饑,青壯者難以裹腹,本已是苦不堪言,”
水圖南對生民的了解,遠比于霁塵以為的要深,生民之苦,苦不堪言。
“若改稻為桑,農戶每人每日所得口糧不足三兩五錢,”水圖南朝這邊比出五根手指,語氣不由得加重,不知是在氣自己無能為力,還是在氣于霁塵助纣為虐,質問:“三兩五錢,夠我吃還是夠你吃?!”
水圖南深深記得,于粱曾說,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老家那邊改稻為桑,她的祖父餓死了,秧秧的雙生也餓死了,阿塵也險些餓死,于家走投無路,不得已才遠走他鄉,另謀出路。
可世人多是微如蝼蟻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當年的于家三兄弟,可以在異鄉安身立命,多數的百姓說死就死了,掙紮不得,絕望無救。
倘真推改稻為桑之令,富庶的江甯,恐怕會變成人間煉獄。
“你最好不要選擇這條路,”水圖南控制不住地濕了眼眶,“我們可以一起再想想其他辦法,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不是麼?”
于霁塵坐着,沒說話。
她來江甯,任務便是如此,不會有比這個更好地辦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于大人!”正在這時,前院的門被拍響,拍門聲急促且焦躁:“于大人快開門,我們家大人請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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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布政使衙門:
“霁塵,你可算來了,”任義村三步并兩步來到門口接于霁塵,“咱們發往北邊的貨,又被市舶司給扣押延期了!”
于霁塵眉心擰着,罕見的臉色不虞,心想市舶司扣着貨拖延,給我說能有什麼用,給你親家說去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任義村的親家史泰第也起身迎過來,滿臉的愁雲慘淡,見到于霁塵的臉色,他不禁一頓。
“霁塵,你這是怎麼了,”他請人坐下,親手斟茶,“如何臉色這般不好,誰惹你生氣了?”
上回見于霁塵臉色如此沉郁,還是籌二十萬的生絲助水圖南時。
“不礙事的,多謝二位大人的關懷,”于霁塵虛與委蛇着,喝了口茶壓心口的煩悶,盡量平靜地問:“我們和市舶司,關系不是一直挺不錯麼,為何這回就扣了船貨,反複拖延不肯放關?”
史泰第坐到于霁塵的另一邊,搖着頭唉聲歎氣。那批絲綢發出去至今,已經被市舶司找借口多扣押八天之久了,船在江上多停留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巨額花銷,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若耽誤買家按時收貨,這生意不就壞了信譽。蕭國人最厭惡不守信了!
任義村憤憤不平,咬着牙把手背往另一個手心裡砸:“市舶司新來了個指揮使,名叫汪祥,是次丞相朱大成的人,我們出貨前,照老規矩同他商量好了價格,誰曉得他臨時變卦,說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幾番改口,最後竟要加價到十五萬兩才肯放關!”
于霁塵沉默着,清亮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
任義村那叫一個氣憤:“汪祥此人真是,既要賣屁股,又要立牌坊,他新到任江甯,把價格開到十五萬兩,不過是想趁機試試我們的水有多深!”
來江甯做官,誰不想賺個盆滿缽滿!
于霁塵放下茶杯,瓷器磕在紅木桌面上,“當!”的一聲,俊秀面皮下那股橫勁,連任義村這個法槽刑名看了也覺得生寒:
“那好,我給他十五萬兩,若再不立馬放關,别怪我翻臉不認人。”
這下子,換成任義村和史泰第面面相觑了,何時見過于霁塵如此發脾氣呐,稀罕稀罕。
稍頓,史泰第慢條斯理勸道:“霁塵呐,不要置氣,”
他道:“江甯就這麼點東西,若誰都能聞着味兒來吃肉,以後事情就不好辦了,汪祥是次丞相朱大成的人,朱大成是幽北王妃的母家親戚,他若是執意不肯認我們出江的賬,則便是捅到大邑或者幽北去,我們也沾不了光。”
汪祥不是季相府的人,江甯官員違背政令私往蕭國買賣,捅到大邑或者幽北,季相府或者幽北王府也保不了他幾個。
于霁塵沉默片刻,眼中狠戾一閃而過:“那就讓這個汪祥必須認我們的賬,或者幹脆讓他閉嘴,二位幫我約他,明日千湍院裡再見真章!”
火燒眉毛的事情,就這麼安排好了。
于霁塵面色沉郁地來,面色沉郁地走,史泰第不可置信地嘀咕:“于鐵驢今日吃槍藥啦,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置脾氣呢。”
于鐵驢化身于炮仗,如此放話便代表事情絕對能解決,任義村哼哼着笑:“管他呢,隻要能把事情辦成,他就是想吃炮藥,我也立馬去給他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