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改稻為桑勢不可擋,眼見着田裡剛插下去的秧苗被官軍全部踏毀,百姓被逼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反抗很激烈,衙門成批成批地往大獄裡投人。
就在此時,官府逼百姓改稻為桑愈發緊,于霁塵瞅準機會,開始低價收購耕地,并按照農戶出賣的田畝數送糧食,幫農戶渡過失地後桑樹長成的過渡期。
在官府的橫行霸道逼迫下,農戶們不得不選擇還算有點良心的低價售田。
“部分地方桑苗已經種下去,還是霁塵的這個辦法管用,”下縣被曬黑一圈的任義村,聽罷下面人報告的買地新情況,忍不住沖于霁塵豎起大拇指:
“與其毫無保障被官府強行征走耕地改稻為桑,不如趁機會把地賣給霁塵。這樣一來,那些賤民得了好處,不再抵觸種桑,我們就省事多了。”
百姓抵觸改稻為桑,實在是麻煩的很。
“織造局還等着看我們的笑話,”任義村輕蔑冷笑:“再等幾日,看老子不把五十萬畝的桑契,統統甩那個閹人臉上,真是暢快!”
“不要高興的太早,”史泰第要比任義村心思深些,“我們在江甯為官十餘年,不是沒有過到嘴的鴨子又飛掉的情況,還是謹慎些好。霁塵,”
他喚一聲,道:“買糧食的錢不是個小數目,你後續打算如何補還上?恕老哥哥多嘴,你借貸時,拿什麼抵押給的三通?他們壟斷江州多年,不是好說話的。”
于霁塵滿臉疲憊,眼睛下挂着兩團淡淡青色,是操勞所緻:“抵押的是茶行,織造的機器動不得,我把茶行抵押給了三通。至于還款,待年底五十萬匹絲綢成功出海,不怕還不上那點糧食錢。”
史泰第還想說什麼,被任義村拊掌打斷:“還是霁塵腦子好使,耕地都被低價購進,那點區區糧食錢的成本,又算得了什麼。”
于霁塵卻在想别的事:“五十萬匹生絲,光靠大通是吃不下的,屆時将會有十多萬匹量左右的多餘,二位大人看看,可以分攤給哪幾家?”
“霁塵你不是被累傻了吧,”任義村怪叫,“好端端分利給别人做什麼?”
分任務量給别人,就意味着要任義村把即将裝進自己口袋的錢,拿出來點分給别人,這可實在讓人不情願。
史泰第是個腦子清醒的,沖任義村這個莽夫擺手:“你急什麼,霁塵此舉不無道理,樹大招風,江甯的織造行,又不是隻有大通水氏一家。”
安撫住任義村,史泰第繼而轉向于霁塵:“說起水氏,聞說近來弟妹和織造局那邊,走得比較近,可是霁塵你的安排?”
無怪乎史泰第過于謹慎,五十萬匹絲綢生産出來,那将是前無古人的巨大成就,甚至要在國史上占一行字的,明年吏部考核,他們老哥倆調任入邑,就是闆上釘釘!
于霁塵剛要答話,忽然眼前一黑,擡手撐住了額頭。
“霁塵?”史泰第率先發現異樣,“你怎麼了?”
任義村已起身走過來,倒是比史泰第的隻動嘴要好點:“你一直身體不好,近來又格外操勞,我聽你身邊的人說,你偶爾會暈眩,我向郎中打聽,你這是氣血嚴重不足。”
“來呀,”他朝門外喊一聲,又看向于霁塵,親切得像是親哥哥,“我讓你老嫂子給你熬了燕窩,先吃了再說。”
他接過下人送來的燕窩,親手遞給于霁塵:“你要是倒下,我和老史可玩不轉的。”
于霁塵似乎渾不怕燕窩裡面是否下·毒,正好也餓了,端過碗就是吃。
任義村和史泰第暗暗交換眼神,皆露出松口氣的放心神色。
“霁塵呐,”史泰第從身後條幾上,拿出來一卷契約,展開放在于霁塵面前,“趁你吃着飯,正好看看這個,把花押簽了,之前一直忘,好不容易逮着你有空,得給補上。”
他道:“曹總督拒不接受改稻為桑之令,已然被免了江州總督之職,現下我直接和朝廷對接,這份契約不能再拖,要抓緊時間給内廷送去。”
于霁塵不挑食,不論吃什麼,總是吃得很香,她隔着碗看紙上内容,是照領朝廷絲綢生産的契約書。
凡給朝廷生産絲綢,官商必須要簽此保證契約,以便将來洋人收束尾款後,朝廷按約定給官商分發紅利。
除此之外,此契約還有一個功用,那就是生産出問題時,要根據這上面寫明的責權所屬,來追究官商要擔負的罪責。
這份契約一旦簽訂,則生産和出售的整個環節裡,衙門便無需承擔任何風險後果,出了事,全部是織造局和織造商的。
于霁塵簡單掃幾眼,見大緻沒問題,要筆墨花押。
“來人,拿筆墨。”史泰第喊人送筆墨,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狡猾。
于霁塵放下才吃一半的燕窩,按按太陽穴,接過史泰第親手遞過來的筆。
史泰第坐的近,一瞬不瞬盯着于霁塵的筆尖,任義村則是伸長了脖子看過來,隻見于霁塵在花押的地方慢慢落筆,一橫寫出,接着,筆尖頓住,随後——
“撲通!”一聲,于霁塵一頭趴在桌上,竟然昏了過去。
·
畢稅就守在屋外,着人擡了自家老闆回暫住之處。
于大老闆有自己的專用老大夫,據說是在宮裡當過内廷禦醫,因牽扯後宮紛争而被罷官,于霁塵的身體一直是她在調養。
這一昏倒,倒是把史泰第和任義村吓得不輕,當大夫說于霁塵是虛不受補,吃了大補之物導緻昏厥時,任義村站在旁邊,默默自責了一小下。
“沒事就好,”史泰第也說不得别的,畢竟他也是親眼見到了于霁塵最近有多忙碌,隻能叮囑畢稅:“好生照顧你東家,等他轉醒,第一時間告知本官。”
吩咐了畢稅,任義村磨磨蹭蹭似乎有話要說,被史泰第拽着拽走。
“倆王八蛋走了?”于霁塵掀了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生龍活虎,哪還有半點生病的樣。
畢稅看着東家上蹿下跳,撇着嘴道:“姚大夫說了,你要是再這樣毫無商量地玩這一套,她不僅要撂挑子不幹,還要去夫人和指揮使那裡告你一狀,說你在江甯胡作非為,魚肉百姓。”
“不差她告狀,反正我也離死不遠了,”于霁塵不以為意,繼續翻箱倒櫃。
好半天才從多物架上某個花瓶裡,摸出來個此前被她随手扔進去的小玉牌:“讓人拿着這個去澈州找付雪妍,就說我來幫她清除宿敵了,讓她趕緊采取行動,晚了可連口湯都喝不上的。”
付雪妍和侯豔潔有仇,付雪妍小心眼,不報仇不會罷休。
畢稅精準接住隔空抛過來的小玉牌,習慣性碎碎念:“你就扔吧,萬若掉地上摔碎,我看你拿什麼信物去找人付老闆。”
“就你嘴碎,”于霁塵擡起手,一副要揍人的樣子,“快去!”
在畢稅剛跑到門口時,又聽她東家在後面嚷嚷補充:“先讓廚房送點吃的,我餓!”
畢稅的聲音随着腳步逐漸遠去:“姚大夫正給你熬藥呢,餓就喝藥吧你!”
于霁塵:“······”
兩刻鐘後,于霁塵枕着胳膊架着腿,安靜躺在床上等飯吃,飯果然沒送來,來的是大步流星跑進來的畢稅。
“東家東家!”她一疊聲地急喚。
“幹嘛,”半碗燕窩沒吃飽的東家,正饑腸辘辘癱在床上,聞聲掀過來一眼,“你又被巷子裡的野狗追?”
“不是狗,”畢稅用力擺一手,氣沉丹田:“是你夫人來了!”
于霁塵搭在左膝蓋上的右腳踝猛然滑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