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怎麼辦?”秧秧小口咬着不慎被擠變形的點心,努力表達心中所想,“南南病,塵塵,急,丢掉,塵塵哭!”
南南生病的時候,塵塵擔心得着急,不眠不休在旁邊照顧着,現在外面亂,要是南南被拐走,塵塵會哭的。
水圖南試圖理解秧秧的意思,猜測道:“我生病時,塵塵很擔心我,我今日出門,塵塵怕我走丢,所以不開心?”
至于秧秧說的哭,水圖南不敢想。
别說是她沒見過于霁塵哭,她甚至沒見過于霁塵真正發大脾氣,于霁塵平時要麼笑眯眯的,要麼神色淡靜,大喜大悲不曾在她臉上裡出現過。
秧秧用力點頭:“塵塵好人,信她,不怕嗷。”
塵塵是好人,你不要害怕她,她絕對不會對你不利,哪怕是為了阿粱,塵塵也不會讓你處于危險境地。
哪怕她受千夫所指,遭萬民唾棄,唯盼你能信她三分。
可是,人心隔肚皮,看人看行為,目前來說于霁塵做的那些事,着實讓人難辨善惡。
别過秧秧,回到卧房,于霁塵不在,水圖南去換被打濕的衣裙。
她挑了幹淨衣服到衣屏後,剛把濕透的上衣全部脫掉,衣屏外忽然一聲清晰緩慢的:“圖南。”
“啊?”光着上身的水圖南,趕忙去拽搭在衣屏上的幹衣物,結果一個着急,肚兜掉在了衣屏外。
方才在走神,她以為是于霁塵進來了,正猶豫着要不要再穿起濕肚兜,屋子裡又響起一聲:“圖南。”
這下水圖南聽清楚了,不是于霁塵,是于霁塵買的那隻笨嘴小鹦鹉。
它學會說話啦?
她挺喜歡家裡的兩隻調皮鳥,探頭出來看,果然是小鹦鹉,在屋子那頭的籠子裡蹦來蹦去,嘴裡又好玩地念了句:“圖南~”
“南”字尾音拖長了,有點像在撒嬌。
水圖南噗嗤一樂,大方撿起幹淨肚兜穿上,就現在衣屏前,邊系帶子邊說話:“你幾時學會說話的?還會說什麼?”
小鹦鹉買回來一對,不會說話,但是會打架,險些把彼此身上的毛薅秃,于是秧秧拿走一隻,另一隻留在水圖南屋裡。
秧秧的屋在斜對面,有時候窗戶開着,倆鳥就隔着中庭對叫吵架。
水圖南前陣子奔忙于織造,許久不曾留意過小鹦鹉,它竟然會說話了。
聽到水圖南的疑問,小鹦鹉大方獻藝:“大美人!”
水圖南又樂起來,結果笑得手一抖,把繞到後背打結的帶子,給繞了個死結。
她背着手努力解系帶,逗鹦鹉道:“還有什麼,再來一句聽聽?”
小鹦鹉蠻高興的樣子,像個人來瘋,撲棱着翅膀在籠子裡上下翻騰,脆生生叫道:“南南舒服嗎?”
那瞬間,水圖南感覺騰地一股灼氣竄上臉頰,耳朵都要往外冒氣了。
鳥音落下,不聞誇獎聲,它人來瘋地扯起嗓子繼續喊:“南南舒服嗎?”
于是乎,于霁塵推開門時,就見眼前一道人影閃過,是水圖南飛撲過去,想要讓那冒昧的鹦鹉閉上它冒昧的鳥嘴。
“南南舒服嗎?”還在叫喚,到底是誰教它這些的啊!
于霁塵待看清楚那邊的人,忙反手關上屋門,便聽那廂一人一鳥在吵架。
水圖南:“好了,閉嘴!”
小鹦鹉:“南南,這樣可以嗎?”
“啊啊啊!”這是床笫之私,羞死個人,水圖南去捏鳥嘴,又怕被叨,手伸出去又縮回,掐死它的心都有了:“誰教你的,你快住嘴呐!”
家裡還有其她人在,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嚷嚷出去她還怎麼見人!
小鹦鹉在籠裡上下撲騰,高興得嘎嘎個不停:“可以進嗎,可以進唔?”
正在水圖南不知所措、小鹦鹉大放厥詞時,一雙手從水圖南身後伸過來,打開鳥籠,一手抓住忽然老實的鳥,一手把個精巧的金屬環套在鳥嘴上。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
小鹦鹉僵硬住了,水圖南也僵硬住了。
熟悉的懷抱從後面過來把水圖南圈在懷裡,對方身上帶的雨涼,和打在她肩頭的呼吸溫熱,冷熱交替,讓她裸露的肌膚顫栗起層層寒意。
“衣服呢?”關好鳥籠,于霁塵收回雙手,低聲問。
說話時吐出的熱氣正好打在水圖南後頸,她整個上身肉眼可見地變成粉紅色。
在于霁塵察覺出異樣時,身前的人猛然回身扒開她,沖到了衣屏後面。
明明什麼都做過了,仍舊會羞澀得頭頂冒煙,尴尬之餘,砰砰亂跳的心仿若要直接從喉嚨沖出來。
“過陣子江甯可能會有些亂,”在水圖南手忙腳亂往身上套衣服時,于霁塵道:“明日我陪你去趟你二妹妹家,回來後,除去到商号,你暫時先不要亂跑了。”
軟禁。
水圖南回來路上猜到的,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手段。
她不是于霁塵的對手,又豈會正面硬碰硬,問:“去盼兒家做什麼?”
“你二妹妹改名字的事,已經辦下來了,”于霁塵聲音淡淡的,富有耐心道:“大家吃個飯慶祝一下,另外貧巷被水淹,你娘現住你二妹妹家,前幾日你二妹妹來過兩趟,你恰好在病中,而今痊愈,該過去一趟。”
“好,我曉得了。”水圖南尴尬地答應下來。
于霁塵是她見過的最有耐心最好脾氣的人,無論遇見什麼人什麼事,她永遠不急不躁,一點點引導,一點點糾正,大到經營談判,小到處事人情,她事無巨細地教,不緊不慢地教。
那些本該由雙親教給的東西,水圖南沒有學到,雙十之年時,反而才從于霁塵這裡慢慢學到。
相信總有一日,她能剔除水德音身體力行示範的錯誤觀念,摒棄陸栖月言傳身教帶給的軟弱妥協,清楚地辨别是非曲直,正确地認識黑白對錯,學會如何更好地立身于世。
好一陣窸窸窣窣後,她換好衣服從衣屏後出來,先看見屋子那頭的鳥籠裡,倒反天罡的鹦鹉闆闆正正站在橫杆上,一動不動;後看見于霁塵站在床榻前,往床架子上系了個黃色小符袋。
“把它系這裡做什麼?”水圖南認得這個小符袋,于霁塵的母親給女兒求的平安符,她帶在身上有些年頭了,
照理說,符篆尋常要保持潔淨,一年更換一次,才能保證有效用,但這個平安符卻被于霁塵帶在身上許多年。
平安符上沾有于霁塵的汗水和鮮血,大抵早已失去了功效,之所以繼續佩戴,大約因為這是于冠庵送給女兒的唯一東西。
于霁塵轉頭看過來,答非所問解釋道:“不是我教那傻鳥說的那些話,我也是剛曉得它會學這個。”
說完,于霁塵自己都笑了。
她不說還好,這一解釋,水圖南好不容易才退了熱的臉,再次刷地紅起來,後土娘娘,讓她找個地縫鑽進去吧!
“回頭把它挪廳堂裡去,放在卧房裡真不學好。”水圖南也顧不上問符袋挂床上做什麼,兩手按着臉頰坐到窗邊,窗戶推開,涼風灌漫,雨聲淅瀝。
雨勢轉小了。
“水家人讓你同我絕婚時,”于霁塵跟着走過來,側身坐下,望着窗外,“怎麼不趁機答應?”
水圖南眉眼微垂:“不想。”
于霁塵笑了下:“早晚到這一步,不如直接答應,還能順帶落他們個話柄,以後好歹方便些。”
“你不是說邪門歪道不長久?”水圖南偷偷瞄過來,“你這麼希望絕婚?”
于霁塵摸摸鼻子,讪讪的:“也沒有,不過,不論我希不希望,這都是改變不了的。”
“若是我堅決不解缡呢?”水圖南問。
于霁塵沉默須臾,忽而燦爛一笑,歪頭看過來:“就這麼舍不得我,莫不是真喜歡上了?”
“我說過,喜歡女子不丢人,我就喜歡,”水圖南顧左右而言他,不敢和于霁塵有目光接觸。
于霁塵眼裡的笑意分毫未減,甚至有些幸災樂禍:“若不解缡,待我死後,你就得守寡幾年,無法及時去尋真正的意中人喀!”
被水圖南剜過來一眼:“你敢死一個試試?”
“晚上你下廚吧,”于霁塵岔開話題,“秧秧說你學會做冒泡豆角了,做給我們嘗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