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腦海中時不時會浮現沒有印象的零碎畫面，記不得發生過的事情，但……從潛意識悄然浮現的彩色畫面，應當是他曾親身經曆的過去。
沒有代入感，掠過的片段卻讓他感到似曾相似。
啊……也許，是那時候？在教團分部，負責第二使徒計劃的基地，那個自稱和他是最要好朋友的男孩，犯下滔天罪行的那天。
——阿爾瑪。
藍染不會忘記這個名字，想到阿爾瑪，日後找回情緒的他，心中湧現的不是厭惡，或遭同伴背叛的憤怒，而是讓人難以找到确切形容的……欣賞。
背叛并不成立，因為一開始就沒有信任，就算之後被捅刀也不會覺得難過。
或許他該感謝阿爾瑪，助他沖破封閉的開關，重新感受情緒起伏，即使很淡薄，與以前什麼都無法體會的區别并不大。
藍染這人，本來就不能用常理揣測，他跳脫規矩，不被世人定下的觀念束縛，沒有人能改變他，左右他的價值觀。
差一點遭到殺害，藍染不但不責怪加害者，反而認可了對方當下情緒失控展現的強烈憎惡，他接收到這份極端且強烈的感情，這是阿爾瑪對整個世界，與自己被騙局圍繞的人生感到失望，恨不得摧毀眼前一切的悲歎。
換成其他人站在藍染的立場，遭遇那些走錯一步就會失去性命的危機，絕不可能像藍染一樣鎮定。
研究員的白大挂染上腥紅的血漬，分散的血點引人注目，劇烈的喘息聲在走廊響起。
印在牆上的陰影随着腳步移動，走廊隻有單調的聲響，能勾起人類心靈深處的黑暗，與恐懼。
藍染擡起眼簾，落在研究員腳踝的視線往上移動，盯着男人的後背，金色瞳孔沒有半點屬于人類的感情，似極地寒冰。
有一瞬間，收縮的瞳孔似某種野獸，雖然不清楚真實身份，可以确定的是，人類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睛。
【血腥味……】
藍染神色不變，他的目光越過前面帶路的男人，越來越濃重的鐵鏽味融入空氣，粗略估計，受傷或死亡的人不隻一人。
“這裡！就在裡面——”
研究員慌慌張張地跑進門内。
“啊。”
藍染發出短促的音節，他看着地上的血迹，覺得研究員跑進去隻會礙事。
“算了。”藍染重啟停滞的腳步，思考等會兒要不要把人扔出來。
放任沒有武力的研究員留在裡面會死，沒錯，必死無疑，不過死了也沒關系，對他沒有分毫影響。
藍染看見裡面的景色，大量鮮血染紅地闆，光滑的平地充滿斑駁痕迹，數不清的屍體像被壞孩子扯爛的玩偶，殘破的散在地上。
——此景猶如人間煉獄。
卻仍無法觸動死寂的心。
藍染的語調依舊平靜，像看不見擺在面前的慘狀，一如往常地叫着同伴的名字。
“阿爾瑪。”
刺穿血肉之軀的聲音回蕩，骨頭碎裂，被剝奪生存權利的屍體摔倒在地。
造成這一切的男孩站在屍體堆中，濺在臉頰的血順着輪廓往下滑，再從下颚滴答落地。
阿爾瑪偏頭往入口看，冷漠的神情驟變，突然綻放明亮的光彩，笑容爽朗。
“藍染！你來啦！”
——像以前一樣。
不，不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藍染注視阿爾瑪，滿身鮮血的男孩腳邊倒了許多屍體，有鴉，也有在這個分部工作的研究員。
是來阻止阿爾瑪的吧，但都失敗了。
“藍染，我在等你和優過來，你們遲早會過來的，我是這麼認為，然後——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我知道我沒辦法殺死全部的人，那些與我無關的人是死是活也不重要，我不在乎。”
阿爾瑪的笑容多了些許無奈，他的眼角仍殘留着淚痕，“但是你們……我最珍貴的朋友，我一定會讓你們解脫。”
包覆右臂的聖潔改變了阿爾瑪手的形狀，肩胛骨有酷似羽翼的東西伸展着，武器像一把扭曲的刀刃，切割來到他身邊的生命。
無論是直接将痛苦施加在他身上的鴉，還是操作實驗間接傷害他的研究員，阿爾瑪一個都沒放過。
“啊啊……”
唯一還活着的白大挂，隻有剛回到這個房間的男人，他癱坐在地，顫抖着身軀想往後挪動。
“什麼啊，還有一個。”
阿爾瑪嘟囔道，他的表情很正常，一如和好友說悄悄話被打斷的孩子，露出不滿的神情。
“等、等一下！快住手！阿爾瑪！再這樣下去，你會被當成暴走的實驗體處理掉的！”
“處理掉？”阿爾瑪歪了歪頭，他原本不打算和研究員說話，就像前幾次，無視那些熟悉的人焦急的表情，用聖潔尖銳的部份刺穿他們的身體。
所有的一切都很礙眼，全部毀掉，就不會再難過了。
“有什麼區别？”
“……什麼？”
阿爾瑪彎起雙眼，他是笑着的，冰冷的眼神卻讓人不寒而栗。
“我問你，有什麼區别嗎？根本就沒有，就算我們什麼都沒有做，隻是想起過去，想起死前的記憶而已，就要被永久封印，你自己說，你們是怎麼對待優的？”
“我們根本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而且，已經太遲了。”
阿爾瑪截斷回頭的路，他不後悔。
“你看，這些人都被我殺死了。”
聖潔劃破空氣，割開研究員的外套，有血液從傷口噴濺出來，研究員慘叫着按住流血的傷口，他的四肢完好，頭顱也還在脖子上，身體沒有被鋒利的聖潔切開。
阿爾瑪一頓，錯愕的睜大眼睛，他知道自己失手了，原本想直接将研究員斬成兩半，卻因中途有人插手而失準。
漆黑的力量蟄伏地底，在持有者的操縱下，肉眼可見的少許深黑浮現出來，圍繞着藍染。
“……”
藍染瞥了眼無固定型态的聖潔，他看的是方才和阿爾瑪聖潔接觸的部份。
疼痛。
“藍染？”阿爾瑪困惑道，“為什麼阻止我？你不希望我殺他嗎？”
“不。”藍染否定阿爾瑪的猜測，冷靜的金色眼睛，毫不猶疑地直視阿爾瑪，“不是我，是你。”
“不想殺他們的，是你。”
阿爾瑪愣住，随即哈哈大笑，“你在說什麼？沒看到他們都被我殺掉了？是我一個人做的。”
我看到了，但你的行為沒辦法取代你真正的想法，阿爾瑪，你不想殺他們，如果殺死全部的人能解恨，感覺會稍微好一點，那麼，你為何露出這種神情？
“嗖！”
黑色能量勾住研究員的衣服，粗魯地把人丢出去，在門外走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啊！算了，反正也逃不了多遠。”阿爾瑪收回視線，現在對他來說重要的是藍染，研究員怎麼樣他才不在乎，死在半路上最好，省得他待會還要找人。
藍染隔空與阿爾瑪對視，他的眼裡倒映對方的身影，外貌沒有變化，臉也還是那張臉，表情也沒有明顯的差别。
外界造成的打擊，真的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使人想法偏激，乃至瘋狂。
有趣。
人類真的，能勾起他的興緻。
“有點緊張。”阿爾瑪沉默片刻突然說道，“藍染很強，我知道，所以我不确定能不能打敗你。”
藍染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從踏入房間開始就一直沒變，對阿爾瑪的态度也是，就像與他對話的人很正常。
阿爾瑪可以說是瘋了，至少在那些被他殺害的人眼中是這樣，卻也不完全如此，他仍保留思考能力，能交流，但不會動搖決意。
“我會盡全力，過程可能會有點痛，抱歉，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你知道了。”
藍染用的是肯定語氣，阿爾瑪也沒有反駁，“嗯，我都知道了。”
“因為想拯救優，不小心看到了真相。”
那一瞬間，阿爾瑪想質問藍染為什麼？知曉這一切卻仍保持沉默，你竟然能接受嗎？這讓人想破壞所有的殘酷真實！
但現在阿爾瑪不想追究，沒意義，反正大家都要死，錯誤的東西失去了矯正機會，那就别修正，直接摧毀。
……這樣就好。
對，這樣就好。
阿爾瑪右手的聖潔是不規則刀刃形狀，透過甩動增加力量，對藍染而言，阿爾瑪不是難以應付的對手，他的攻擊軌迹太單調，招式過于質樸，藍染也是，但他和隻會幾招的阿爾瑪不同，區别之處在于，僅僅是簡單的攻擊模式，已經足以擊潰對手。
“咳！”
但這場戰鬥，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從阿爾瑪掌握了聖潔開始，結局便已注定。
藍染捂着嘴，血從指縫流出，他彎曲脊背，收縮的瞳孔震顫着。
腳邊的黑色能量像兇猛的浪花，又似沸騰的水，藍染背部張開的一對漆黑羽翼，猶如融化的蠟油黏稠地延伸、拉長，觸及血液未幹的地面。
“藍染？”阿爾瑪遲疑地伸手。
聖潔力量多次沖撞，透過諸神黃昏吸收的能量突破藍染身體的承受極限，他開始嘔血，挪開的手掌滿是血迹，蒼白的皮膚有汗水滾落。
藍染擡起眼眸，在戰鬥中展露弱勢，這是緻命失誤，但他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恐慌，就是單純且直白地注視着阿爾瑪。
“藍染……”阿爾瑪緩步靠近，他抱住彎曲脊背僵硬的身軀，下颚靠着對方的頸側，做出親昵的擁抱姿态。
【能聽見呼吸聲，還有心跳聲，是令人安心的聲音。 】
阿爾瑪閉着眼感受，眉頭微皺，表情混合了無奈與不舍。
【但是現在，我必須毀了它們。 】
“對不起，藍染。”阿爾瑪低聲道歉，下一秒，異化成刀刃狀的手臂從後方貫穿藍染的身體，溫熱的血大量飛濺，阿爾瑪身上的鮮紅增加了。
好友的身軀逐漸癱軟，阿爾瑪抱着對方，偏頭就近觀察，鮮血一滴接着一滴墜落地面，擴散血泊的面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