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是沒事嗎?”加百列松手安撫吓壞的少女,留費亞羅廉盯着自己膚色蒼白的手掌發呆。
原來,這就是與他人接觸的感覺……
非常神奇,難以言喻。
“那麼我們先離開了,下次見。”
目送帶着白羽的背影遠離,費亞羅廉站在森林外側,林中陰影即使再深也隻局限于部份區域。
他低頭凝視剔透的紅色魔石,按照加百列描述,劃開手指皮肉,滴了幾滴血,目睹石頭吸收液體。
無事發生。
費亞羅廉又等了片刻,還是什麼動靜也沒有,他不知道是彌卡艾爾正在生悶氣不肯回應自己,隻好先收起魔石,待下次見面再向加百列提出疑問。
少女及臀長發被高空的風吹向腦後,她習慣綁單邊馬尾,再戴上外型似花朵又宛如翅膀的發飾。
“夏娃,你為何如此排斥費亞羅廉?”在少女側面張開雙翼飛行的天使問道。
“你不是會因為樣貌或身份而區别對待他人的性格,我知道你不讨厭費亞羅廉,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我隻是……”夏娃垂下眼簾,她沒辦法和加百列說明原因,“再繼續讓你們相處下去,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這種毫無根據的預感,怎麼可能說出來?
夏娃的确不讨厭費亞羅廉,甚至很佩服被授予全知盡職管理靈魂的死神,但是,她也十分害怕,曾在夢中出現的畫面會成為現實。
【夏娃……離開這裡……】
利劍鑲入土地,以劍做支撐的天使跪地喘息,身上遍布黑色瘢痕,那些全是被力量侵蝕的痕迹,雪白翅膀下半段像被燃燒過崩解潰散,他勉強扯動嘴角,讓夏娃盡快撤離,走得越遠越好。
我不要……我不想失去你。
拼命伸直的手無法挽回任何東西,夏娃夢醒時茫然落淚,回想起畫面頓時情緒失控獨自哭了一陣子。
那時她便下定決心,要替撫養自己長大的加百列留意費亞羅廉。
【天界之花?真有你的風格,如果不是要和其他花種區分,你可能連名字都不想取吧? 】
費亞羅廉站在花海中回憶,如記憶中那道聲音所言,他原本不打算給自己創造的花取名。
為迎接死亡而存在的植物,為什麼要有名字?
貧瘠的土地過于荒蕪,改造這片區域的念頭掠過,費亞羅廉創造滿地潔白花朵,純粹觀賞的東西毫無用處,于是便賦予消除痛苦的功效。
有了這些花,也許死狀凄慘的靈魂會安分一些。
【你喜歡白色? 】
費亞羅廉沒有回答。
【這些花反應創造者的喜好,該怎麼說呢?有點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
加百列很常說别人聽不懂的話,理解失敗後,費亞羅廉就不再勉強自己解析加百列的思路。
這樣就好,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潔白是死神偏愛的顔色,他身上也有這種色彩,隻可惜和理想有些差距。
不是這種陰森的慘白,而是……
費亞羅廉昂首,露出拉直的頸部線條,他微眯眼眸,覺得天使的身姿太過耀眼,光芒放大了底下的陰影,黑影正在蔓延。
他所向往的,也許一開始就是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
“怎麼了?一直盯着我看?”加百列察覺費亞羅廉的視線,他順着目光搜尋,最終扭頭斜睨背後的翅膀。
被發現也無意收斂,費亞羅廉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盯——
“我的翅膀有問題?”加百列不解地動了下羽翼,擡起的翅膀有着豐滿的羽毛。
注意到費亞羅廉的視線幾乎是黏在他的左翼上,加百列腦中浮現滑稽念頭,分明是最離譜的答案,符合的可能性卻最高。
“你該不會想摸吧?”
費亞羅廉頓時失去所有情緒反應,無神的雙眼凝視說出直白話語的天使。
加百列神情愉悅地輕笑,舒展羽翼伸至費亞羅廉面前,隻要有勇氣擡手就能觸碰。
手掌貼合有弧度的翅膀,冰涼掌心感受他人溫度,費亞羅廉出神地看着接觸部位,片刻後他恢複平靜,很有研究精神地摩擦翅膀,把順着生長的羽毛弄亂又撫平。
就像孩童目睹幼鳥破殼的畫面,内心被難以言喻的心情填滿,眼神因此變得柔和。
他以為和加百列相處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畢竟他們都是擁有漫長壽命的種族。
遺憾好景不常,偉大的造物主提前宣告費亞羅廉沒有未來,剝奪死神活下去的權利。
“費亞羅廉本體發現缺陷,後天進行妥當處置。”
反對的聲音當然有,費亞羅廉至今恪守本分,引領無數靈魂走完生命最後路途,他是一位盡責的死神,因為附帶的危險性這種理由就處死他,一部份反對聲音在寬敞的空間響起。
然而沒有人能改變天界之長的決意。
“你們不知道費亞羅廉的缺陷會導緻何種後果,在事情變得無法挽回前,必須徹底将他銷毀。”
他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太不合理了,僅憑猜測就奪走他人生命……這種事情絕對是錯誤的!
夏娃和天界之長争論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她的父親鐵了心處死費亞羅廉。
心性善良的夏娃難以忍受,她皺着眉頭大步走出住處。
加百列一定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隻有自己不行,那就帶上加百列再去一次!
夏娃找到加百列,告訴對方自身積累的滿腔不解與憤怒,如果裝作無事發生放任這一切,她絕對會後悔。
加百列安靜聆聽,沉默好一會才開口:“夏娃,天界之長的決定并非出自私心,考量到他人無法承受費亞羅廉失控的代價,才會做出不摻雜感情的決定。”
上位者判斷是非的依據,是影響層面多寡,若以個人角度來看,天界之長沒有理由畏懼費亞羅廉,死神擁有的一切知識、力量全部都是天界之長賦予的。
夏娃做出生氣的表情,她不滿道:“我不是想聽你解釋才來找你,我們一起去說服父親大人,好嗎?”
天使靜默垂眸,細長睫毛并未遮蓋眼底情緒,夏娃為對方感到痛心,她在那雙漂亮的瞳孔中看見悲傷與掙紮,最終歸于沉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沒關系,我自己想辦法。”夏娃松開扯住加百列衣服的手,扭頭往回走,神情是下定決心後的堅毅。
不能讓費亞羅廉就這麼死去,為了加百列,也為了她自己。
行刑的前一晚,夏娃潛入關押費亞羅廉的牢房,用偷來的鑰匙解鎖,她留意周遭,示意費亞羅廉往外移動。
然而死神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夏娃,沒有動彈的迹象。
這麼不聽話——
夏娃着急地頻頻招手,壓低聲音催促費亞羅廉。
“逃跑是不被允許的行為。”死神起身離開座位,他沒有邁開步伐。
“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夏娃想把費亞羅廉藏起來,将他帶離牢籠,暫時生活在不被天界之長幹涉的地方,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
不去思考成功的可能性,因為一開始就沒有為自己留下退路。
牢房的動靜很快被守衛察覺,環境逐漸吵雜,費亞羅廉語氣平淡地要求夏娃離開。
“不和她一起走嗎?”
擠滿走廊的守衛被轟往另一側,熾天使的身影格外可靠,他對臉龐充斥着喜悅的夏娃道:“這裡交給我。”
層級不同,守衛遇上加百列毫無抵抗能力,走廊瞬間清出一條通道,牢房有一層抵消力量的結界覆蓋,要走出來才能使用能力。
費亞羅廉剛跨出牢房,一股無法抵抗的壓力襲卷他們所在的空間,面容年輕的天界之長沉着臉走來。
“加百列,我沒想到你竟然也破壞了規矩。”
天界之長沒有對天使和夏娃動手,他轉移視線,認為抹殺讓事情發展不如預期的兇手才是正确決定。
白鳥貫穿費亞羅廉的胸膛,名為死亡的力量正在消散,黑霧翻滾掙紮,似是發出無聲哀鳴。
深沉的霧氣占據視野,費亞羅廉從縫隙中目睹加百列的神情,被想挽留他的眼神觸動内心,以自身意志重新凝聚消散的力量。
外力介入破壞平衡,失控的力量如浪潮般襲卷周遭,沖擊着設置在牢房的結界,建築物外也受到不小的影響。
夏娃睜開緊閉的眼,發現自己被加百列護在懷裡,沒有受黑霧波及。
若不是加百列保護,她會和周圍的守衛一樣化為白骨,躺在衣服堆中。
異常的喘息聲吸引夏娃注意,她仔細一看,頓時驚恐地睜大眼睛。
天使的身軀正遭受侵蝕,一如她曾在夢裡見過的那一幕。
“啊……”無法壓抑哭泣的沖動,夏娃捂着嘴眉頭糾結,淚水留下晶瑩痕迹。
是我嗎?原來是我造成了這一切。
“夏娃……”加百列斷續地道:“離開這裡……”
帶着安撫意味的笑容是最後的表情,皮膚與血肉蒸發,失去支撐的骸骨墜落地面,再被眼淚潰堤的少女抱在懷裡。
天界之長眉頭深鎖,他試圖将費亞羅廉打入地面,死神并未屈服于他,一邊抵抗力量一邊前行。
不能再讓他靠近,太危險了。
天界的主人改變做法,他拉起夏娃扯到身後,以加百列的骨骸作為誘餌,強制使費亞羅廉堕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