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紹賢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張一曲,說:“進來吧。”
“嘿嘿。”張一曲沒想到林紹賢什麼也沒說,他咧嘴一笑,把奶茶放到鞋櫃上,問:“哥們兒,你眼睛怎麼了?”
林紹賢放拖鞋的手頓了下,他擡眼看着張一曲,見張一曲滿臉好奇,知道張一曲可能已經忘記那一拳了。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的原則,說:“被門夾了。”
“嗨,你也被門夾了。”張一曲穿上自己帶的四方鞋,說:“真不小心。”
“……是啊。”
林紹賢總覺得張一曲話裡有話。但張一曲着實是忘記了。現在要說起打架的事,他隻能記住打了包工頭,對林紹賢的印象還停留在“有錢且裝杯的建模”形象上。
可光有錢這一點,就讓張一曲心動了。為了跟“錢”套近乎,他靠近林紹賢,遞給林紹賢一根煙,說:“我跟周阿姨以前就認識,不過都過去好久了,沒想到這次是周阿姨要做法事……”
“是我做。”林紹賢擡手打斷張一曲:“道長,我希望您快點,我下午有事。”
“好,馬上馬上!!!”張一曲連忙把煙塞回去,換上法衣,擺了擺蠟燭,開始祈福。
林紹賢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供桌擺放着兩根紅色蠟燭、一個裝有朱砂的瓷碗、一些供果、半杯奶茶和一尊40厘米高的泥塑神像。神像像路邊貨,頂着一張獅子臉,脖子上挂着項鍊,一手拿話筒,一手比着搖滾手勢。顯然就是個文創産品。
神像是張一曲來的路上買的,為了不讓人看出來,還特地把話筒的筒給掰了,上面插了一根柳條,假裝玉淨瓶。
林紹賢盯着“神像”看了幾秒,差點笑出來。
張一曲自覺僞裝地很成功,他拿着柳枝,繞着林紹賢轉圈,柳枝敲打在林紹賢身上,一邊吟唱着淨心咒:“太上太清,永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甯……哈……”為了讓林紹賢覺得錢給得值,張一曲已經轉了30多圈,轉得他連連打哈欠。
林紹賢早已經看穿張一曲騙錢的把戲,但他的母親周盼兒相信這群人有本事給他續命。他看向周盼兒,這個患有老年癡呆的女人坐在輪椅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難得的眼神清明,一臉崇拜地望着張一曲。
“大道無形,生與天地……yue,咳咳!!!!運營日月……”張一曲唱着,被唾液嗆了下,嗆得直咳嗽,他拿起桌上的奶茶喝了口,繼續說唱。
林紹賢擡手擦了下臉上的唾沫星子,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助理在電話那頭叮囑道:“老闆,商會在後天有聚會祈福活動,您去麼?”
林紹賢問:“郭局長去麼?”
助理說:“去,您去的話,要交8萬8的費用。”
張一曲豎起耳朵,八卦地聽着手機漏出來的聲音,手上的柳枝開始毫無章法的揮舞。
“幫我安排……嘶……”林紹賢的臉被柳枝末梢抽了下,他痛嘶一聲,擡眼看向張一曲。
張一曲忙賠笑,小聲說:“不是故意的。”
林紹賢微微轉過頭,對助理說:“幫我準備點禮品。”
助理說:“您父親也去。”
林紹賢看了眼母親,說:“不用管他。”
“好。”
林紹賢挂了電話,用口型對張一曲說道:“快點。”
張一曲早就不自在了,他看出來林紹賢不相信他,但林紹賢什麼也沒說,他也不知道林紹賢在想什麼。現在的情況,就好像他是一個猴,林紹賢就是那個耍猴的,看着他表演。可要真做法事,他的家夥事帶的又不全。
現在是信念感全無,一聽林紹賢讓他快點結束,也沒戳穿他,心下一松,怯笑了聲,說:“馬上。”
此時,助理又給林紹賢打來了電話。
張一曲收住腳準備結束,但周盼兒突然咳嗽了聲,怒視林紹賢。
林紹賢趕緊換上假笑,說:“接個電話,馬上好。”
張一曲不得不把戲再演足一點,拿出法師的架勢,假模假樣地對林紹賢說:“快點啊,電磁會幹擾祭壇的能量。”
“嗯……”林紹賢嘴角抽搐了下,拿起手機。
助理在電話那頭有些為難地語氣,說:“陳老闆,啊,就是那個包工頭的10萬已經給了,我們這邊的10萬什麼時候給?”
林紹賢哼笑了聲,說:“找高老闆要。”
助理問:“高老闆??您現在正在投項目的小股東?”
“嗯。”林紹賢說:“他比我更想這個項目進行下去。”
助理說:“可是,高老闆把錢都投進來了,哪還有錢。”
林紹賢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根煙。
“咳!”周盼兒咳嗽了聲。
林紹賢把煙塞回去,說:“好說,我幫他出錢,讓他轉3%的股份給我……嘶!”
林紹賢的話還沒說完,胳膊被柳枝狠狠鞭撻出一條紅痕。他擡眼看向張一曲,隻見張一曲一邊大聲念着淨明咒,手裡的柳枝再一次狠狠抽在他背上,眼神還充滿鄙夷地盯着他。
張一曲煞有介事,一邊用枝條撒着“淨水”,一邊說道:“争名奪利數十載,害人害己終成灰……”
林紹賢覺得這話從張一曲口中說出來,簡直就是個笑話。2個小時之前,他親眼目睹張一曲跟個混混似的暴打包工頭。相比之下,自己的方式已經非常文明了。
他回給張一曲一個同款鄙夷的目光,對助理說:“你先讓法務跟高老闆談,下午再給我約一下他,他的錢是借的高利貸,這盤子崩了,他死活都是問題……嘶!”
林紹賢剛說完,柳枝再次抽向他的手臂,他擡手攥住柳條,擡眼盯着張一曲,沉聲道:“你什麼毛病?”
助理問:“啊?老闆,你說什麼?”
張一曲把林紹賢的電話聽了個全程。所謂無巧不成書,他上午剛收了“受害者”的靈魂,下午就要給“施暴者”之一的人祈福。
張一曲心裡不忿,甚至有些後悔超度了那受害的民工。他咬着牙,說:“老子……本道在做法,你貪财好色,得狠狠驅除你的晦氣!”
“呵。”林紹賢氣急反笑。
這一笑,讓張一曲更怒了,他想發火,但又怕拿不到錢,于是立馬裝模作樣朝着周盼兒的方向哭喪起來,喊道:“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冥頑不靈之人啊~~~哎呀~~本道從來沒加過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啊~~”
周盼兒見狀,一下就坐不住了,她站起來,顫顫巍巍走向室内綠植,說道:“兒子啊!!聽道長的話~~這天下真有活神仙呐!媽見過~~是神仙救了你的命啊!!!”
助理在電話那頭說道:“對了老闆,你之前在三角區投資的報廢軍備證下來了,但三角區那邊的接頭人讓您自己去一趟……老闆?你在聽戲???”
“再說吧。”林紹賢怕周盼兒的身體出差錯,隻得認慫,松開柳條,挂了電話。
張一曲得意地晃了晃腦袋,繼續“祈福”。他的手越來越狠,把林紹賢抽得滿頭大汗,闆闆正正的襯衫被抽掉了一粒扣子,一絲不苟的發型也變得淩亂不堪。但母親在這,林紹賢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結束了法事,張一曲張口就要十萬。
林紹賢停下扣扣子的動作,說:“以前不都三萬八麼。”
張一曲盯着林紹賢,一臉正氣地說:“我比我師兄厲害!收費當然不一樣!”
“我沒看出來哪不一樣。”林紹賢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點上煙,說:“十萬太多了。”
“紹賢啊……”周盼兒在護工的攙扶下,走向張一曲,握住張一曲的手,說:“給你續命的錢,十萬不多!”
“您兒在那邊。”張一曲指向林紹賢。
林紹賢歎了口氣,說:“媽,我命很好,不用續命……”
“兒啊,你信媽。”周盼兒走向林紹賢,停在林紹賢身前的落地燈面前,擡手摸着燈罩,說:“這十萬你得給,你沒錢啊,媽這還有。”周盼兒哆嗦着手脫掉外褲,把手伸進秋褲裡,摸出一張五十塊,交給護工,說:“道長,這五十萬,您收着,不用找了。”
護工尴尬地接過五十塊,看向林紹賢。
林紹賢歎了口氣,掐滅煙,走過去給周盼兒提上褲子,把五十塊拿過來又塞回周盼兒的口袋裡,說:“行了,媽,我給,這五十萬您自己留着吧。”
“乖~~”周盼兒嘿嘿一笑,拍拍林紹賢的腦袋,說:“小黑啊,長這麼大了都。”
林紹賢握住周盼兒的手,對護工說:“你先把我媽帶回去。”
“好。”
護工把輪椅推過來,帶走周盼兒。
張一曲點上煙,把銀行卡遞到林紹賢面前,說:“給錢。”
林紹賢看也不看張一曲,沒有要給錢的意思。
“擦!”張一曲怒道:“吃霸王餐是吧!!”
林紹賢見過張一曲的身手,見張一曲怒了,忙後退兩步,警惕地盯着張一曲。
張一曲不是真的生氣,這場“祈福法事”本來就讓他心虛,他不會對林紹賢動手,隻是想吓唬吓唬林紹賢,他拿出手機,放在耳邊,說;“不給錢,我找阿姨要……”
“給!”林紹賢打斷張一曲,說:“卡給我!”
“啊……嘿嘿。”張一曲沒想到提周盼兒這麼好用,他把卡遞過去,說:“農行哈。”
林紹賢沉着臉拿走銀行卡,拍照發給助理,并發了條語音,說:“轉10萬到這個賬戶裡,快點。”
張一曲滿意地拿回銀行卡,塞進布兜裡,手捏陰陽決,對林紹賢作了個揖:“福生無量天尊。”随後轉身,嘚瑟地離開。
林紹賢看着張一曲的背影,嫌惡地吐出一口煙。
張一曲拿着銀行卡回到道觀,大師兄不在道觀,巫峨也不在。
師父張志誠在三清殿内,殿内還有個中年女人跪在蒲團上,哭得眼眶通紅:“我男人死得慘啊!!!就那麼死在工地上了……我們家有三個孩子,都指着我男人,他走不了啊~~”女人說着,又開始大哭起來,她抹了把眼淚,說:“他天天晚上都回來,看三個孩子……他知道,他都知道……我養活不起三個孩子,嗚……道長呐~他不走,我這心裡頭也難受啊~~錢我要不到,他就不肯走啊~~他在我夢裡頭哭啊~他對不起我,對不起孩子,我看他哭,我着心裡頭難受啊~~”
“特麼的。”張一曲盯着女人看了會,抓了抓頭皮,把銀行卡掏出來,嘀咕道:“地球真小。”
張一曲走到女人身邊,拍了拍女人的背,遞上銀行卡。
女人擡頭,帶着淚水看着銀行卡,一臉茫然。
張一曲還穿着花襯衫和拖鞋,從女人的角度剛好能從領口看到張一曲滿胸的紋身,隻是因為太熱,紋身皺皺巴巴的,很多地方都起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