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四月,花嬌柳媚。
天才剛蒙蒙亮,鋪子上便已燈火通明,石闆路上車馬喧騰,市井煙火缭缭,人聲沸揚。
一輛馬車順着人流慢悠悠行駛在街巷中,猶過無人之境。
馬車不是很大,卻極為精緻,金絲楠木的車身,漢白玉的華頂,四角懸着金絲纏的燈籠,車前兩匹通體雪白流光溢彩高頭大馬。一身着青緞的青年端坐于車前,衣裳上暗紋如流光浮動,腰懸寶劍,手拽缰繩。
如此端正清雅、氣度不凡貴公子般的人物,竟隻做着駕車的車夫。
那這車裡坐着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
過路車馬心中隻略微考量,便紛紛讓開路來避讓,唯恐一不小心沖撞了什麼惹不得的貴人。
長安獨坐馬車裡,有些無聊,掀開簾子瞧外頭的人流。
他來錦官城三月有餘,沒出過幾趟門,更是頭一回獨自出門,本是想沿街逛逛,采購些需要的東西,卻還沒出得了房門,就遭到了所有人一緻的勸阻。
長安最怕叫人為難,隻好改口說乘馬車,又承諾隻去一趟藥鋪,即刻就回。
這才能出得了門。
四月滿城的花都開了,天還未亮,看不見花,卻能嗅到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花香。
掀開車簾,眼前便是人間煙火氣,往來絡繹的行人,叫賣的商鋪,不再為院牆阻隔,沒有任何遮擋吹拂在面頰的微風。
這是長安曾經最向往的院牆外的世界,如今卻好像早已不那麼重要了。
長安收回手,往空蕩蕩的左手邊瞧,默默地往那邊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坐到了容淵平日裡坐的位置上,從昨夜就感覺不安穩的心才終于定下來了些。
容淵半夜裡便出去了。
容淵近來失眠覺少,夜裡時常醒着,長安起初都不知道。
随着身體逐漸被養好,修習讓五感變得敏銳,長安才在某一日夜裡突然發覺,容淵竟時常整夜整夜都未閉眼。
長安問過幾次,容淵卻總是笑着三言兩語将話題揭過,再怎麼追問都隻說是才剛醒。
可郎中每回來診脈,卻又診不出什麼來。
于是今早趁着容淵不在,長安起了個大早出了這趟門,想着再去藥鋪尋其他郎中問問,看能不能采購些能安眠的藥材回去,添進安神香裡……
正思索着,馬車突然震了一下,馬蹄輕踏兩聲,緩緩停了下來。
外頭吵嚷着,似有女子的哭叫聲。
長安掀簾,輕聲問:“怎麼了?”
缪心見長安出來,擡手替他撐過了紗簾,道:“一女子遭人追趕,差點撞上了咱們的馬車。”
長安展目望去,街邊映出的昏暗燈火下,兩個身着白色短褐的男子手持麻繩,正在捉一個柔弱女子。
那女子被摁在地上,雙手被兩個身強體壯的男子壓着,卻仍還在竭力掙紮,兩人一個按着捆綁女子的雙手,另一個往她嘴裡塞布團,旁若無人一般,公然在這人來人往的繁華主街上綁人,竟也無一人阻攔。
女子力量到底不如男子,她又生得瘦弱,很快手被麻繩綁死,再掙紮不動,似待宰的羔羊被人踩在了腳底下。
男人衣襟上繡着的鮮紅色的花瓣若隐若現。
長安靜靜望着,右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即刻就到卯時了。”缪心忽然開口,輕聲道:“再過兩個時辰,少爺怕是要回來了,咱們走吧。”
長安沉默,微微搖頭。
收拾完那女子,兩人終于轉過頭來,望向被這場鬧劇截停的馬車。
如此華貴的車架并不多見,兩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加之長安通身的錦緞華裳,便明白必是王公貴族。
方才綁人那個稍壯一些,面上沒什麼表情,往嘴裡塞布那個個兒高,長相很是精明,面帶笑容,微微拱手,貌似很謙恭地告罪道:“這賤奴不知禮數,擾了貴人車架,還請貴人恕罪。”
“無礙。”長安說。
“多謝貴人寬宏大量。”
那人微微笑了笑,架起地上的女子,周圍人群見狀要散去,轉身欲走,身後卻再次傳來聲音。
“慢着。”
男人腳步滞住,轉回身來,衣領邊的紅菊花紋飾完整展露在了長安眼中。
男人再次露出一張笑臉,問:“貴人還有何吩咐?”
長安拔劍出鞘,說:“這個人,我要了。”
男人臉上笑容僵住。被捆住的女子聽到聲音,似是擱淺的魚再次聽聞海浪聲,身體裡瞬間迸發出一股力量,竟如魚般翻騰而起,一腿将男人掃倒在地,女子趁機掙脫,跌跌撞撞地朝馬車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