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沒問我。”
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時弋猛然坐起,傾身扣住滑輪椅的扶手,往跟前拉了點,“那我們現在平等交換也不遲。”
池溆因為這突然的拉動身體後仰,雙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兩邊的扶手,也就順理成章地抓住了時弋的手。
他忙将手撒開,“好,可以。”
“那我盡待客之道,”時弋的目光停留在那張全家福上,他沒有故作輕松,沉下聲音道:“兩年前的一場車禍,把他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說完卻目光轉向門口,“所以得委屈自由慣了的黎女士,跟我這樣磕磕絆絆地生活。”
時弋以為池溆至少需要有幾十秒甚至幾分鐘的醞釀斟酌,可他話音剛落,池溆就緊接着開了口。
好像需要公平交換的不止信息,還有彼此的直接坦誠。
“黎女士是刀子嘴豆腐心,對嗎?”池溆見時弋點了頭,又接着道:“你們隻有兩個人,卻很熱鬧,我也是兩個人,卻像陌生人。”
“我母親病故之後,我們就是這樣,世界隻有小小一角有交集。他的職業是交通工程師,一年也見不到幾回。這次偶然在從島遇見,也是因為來這裡考察。”
“那個阿姨是他同事,這樣很好。”池溆用“好”字為定論,可好在哪裡呢,池溆想了想,大概是孤獨的隻我一個就夠了。
“時弋,”他很少這樣完整地叫時弋的名字,“原來淹沒在平凡裡也是一種妄想,對嗎?”
這個問題太難,時弋不知道如何作答,卻依舊擅長想一出是一出,“你今天話很多。”
“不是讨厭的意思啊,”時弋忙擺手辯解,“做朋友就是要多說說自己的事情,這樣才能互相了解嘛。”
“為什麼一定要了解我?”其實池溆早就想問了,田徑場之外,他似乎不夠美好耀眼到值得成為朋友。
“你很好,很多好。”時弋一時詞窮,隻能偷了剛才池溆話裡的“好”字,雖然他已經暗暗列出好幾條來。
“我不會還要列出你一百條優點,才能具備成為真正朋友的資格吧?”時弋本要反問過去,那你願意成為我的朋友,是因為什麼,我的死纏爛打、得寸進尺嗎。
他實在沒有勇氣問出口,今天開開心心吃飯來的,不能再剖白下去了。萬一池溆真點了頭,說就是因為你的窮追不舍,讓他沒有退路。
這飯還怎麼吃呀!
時弋忙改換談天路線,從剛剛被阖上的小說書裡得來靈感,“書裡說朋友還是舊的好,不知真假。”
可他找錯了話題,他和池溆不就是新朋友嗎,這話是叫人打退堂鼓的呀。
他火速找補,“要印證很簡單,你應當同我朋友做得長長久久,假如十年後吧,你在交新朋友的時候,也許就會知曉我的好了。别說一百種,一千種你也數得出來。”
“要花十年,這麼久?”池溆饒有興味發問,不需要那麼久,他現在就可以數出時弋很多好。
“隻是一個假設,你較什麼真呢,我的意......”時弋的話被不知什麼時候靠在門邊的黎女士堵了回去。
“打擾了你們讨論的興緻了嗎,不好意思,”黎女士舉着水杯,“我覺得新朋友也很棒啊,有時候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對是錯。”
說完給了時弋一個挺你的眼神。
“我記得還有下一句呢,情人還是新的好,你們不讨論的嗎?”黎女士顧自笑着,“超綱了哦,讨論暫停,大餐已經準備好。”
三個人圍着餐桌大快朵頤的時候,池溆不會遊泳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被再次提及。
“别擔心啦黎女士,”時弋說着将兩根雞腿分别夾到了黎女士和池溆的碗裡,“時教練即将上任。”
所以接下來就有了“絕不會讓你溺亡”這樣裝腔至極的承諾。
在關着門的房間裡。
“這段錄音學會了就得删了。”時弋後知後覺,錄音裡塞滿了一籮筐的閑言碎語,險些讓這個如此鄭重的承諾都變得暗淡。
池溆點頭應允。
“你是不是要遲到了?”
時弋看向池溆遞過來的手機屏幕,隻剩十五分鐘。
“完蛋完蛋,我得走了。不過現在外頭太熱,你要不等等再走。”
時弋馬不停蹄跑到廚房裡,端了盤水果進來,“黎女士剛切的,你自便啊。”
池溆覺得“我馬上就走”五個字實在掃人的興,便接過果盤,“嗯”了聲,在“咚咚”跑下樓的聲音裡,翻開了時弋先前放在桌面的武俠小說書。
時弋今天的運氣實在不錯,掐着點進了店,倪老闆以春風滿面迎接,還說今天心情好,讓時弋早兩個小時下班。
傍晚他哼着小曲進了門,黎女士不在,可能在哪個廣場跳舞呢。
客廳裡的椰子香氣尚未散盡,時弋開燈進了房間,陷在池溆曾經坐過的那張椅子裡時,似乎聞見了某種若有似無的,不屬于自己的氣味。
而桌面的那本書也被移動過,裡面似乎夾着什麼東西。時弋将書打開,右下角的折角被撫平,用以替代的是一副白色有線耳機。
池溆落了東西。
可他鬼使神差地将耳機對準了自己手機的孔洞。
親愛的等遍所有綠燈
還是讓自己瘋一下要緊
馬路戲院商店天空海闊 任你行
時弋笃定這是一份禮物,限時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