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燈光暗了下去,隻餘昏暗的一盞燈。
“轟隆!”
又是一聲雷聲響,阿蒂彌斯聽到了林澤的心跳又重又快的跳了幾下。
他真的怕雷聲……
阿蒂彌斯不知道怎麼回事,慢慢伸手摸索着碰到了林澤的手腕。
然後,輕輕搭握住了林澤的手。
瘦弱的長指一開始很是僵硬,不敢回應也不敢退卻,尤其在阿蒂彌斯滿是繭子的粗糙指腹輕輕搭握時,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木然地微微顫動着。
也許是察覺到了絕對的耐心,也許是怕耐心不足,瘦削的長指極輕極緩地回握住了那隻手。
“……謝謝。”悶悶的聲音傳來從被子裡傳來。
今晚第二次說謝謝了,阿蒂彌斯的視線中,林澤半側着身,臉埋在被子裡大半,他隻能勉強看到額頭和頭頂。
又是幾道雷聲并着閃電響起,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于潑了下來。
“……我不喜歡雷雨夜……”林澤這樣說。
在回到齊家的第一晚是一個雷雨夜,他沒有任何恐懼地殺死了一個活着的“人”,即便林澤不認可它的身份。
不緊張,不害怕,情緒甚至沒有多少起伏。
他隻記得那夜的雷聲很大,雨下得也很大。
其實也可能是他的心裡原因,蓄意構造影響了記憶,但林澤的确是從那個時候起不喜歡雷雨夜。
阿蒂彌斯仍然是那個松松地力道搭握着林澤的手,他說:“也不喜歡黑暗。”
林澤手一緊,下意識抓緊了手裡的東西,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向阿蒂彌斯,黃金豎瞳大亮,數十條精神觸手瞬間危險地盈滿阿蒂彌斯的身邊。
隻要林澤想,他現在可以輕易殺掉阿蒂彌斯。
隻要他想。
實際上阿蒂彌斯什麼都沒有察覺到,隻是輕聲說着:“我注意到你不習慣站在離燈光近的地方,尤其是今夜夜間,你總是往暗一些的地方去。”
如果是僅是這樣,隻會讓人覺得林澤不喜歡亮的地方。
但是——
“我關燈的時候,你的呼吸停了兩秒。”
那是最直白最直接的表現,也許是因為雷雨夜的影響,也許是忘記了房間内還有一個存在,林澤被忽然的黑暗驚吓到了,受驚的程度甚至比突然的雷聲還要大。
那一瞬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如果真的不喜歡燈光,在阿蒂彌斯留下那一盞夜燈的時候,林澤不會視線定格了一秒,随後緩了呼吸。
其實還有更多的,比如林澤坐在落地窗前等阿蒂彌斯回來時,室内的燈開得不多,也沒有多亮,但室外可以說堪比白晝,透過落地窗的燈光能直接照亮室内。
比如晚飯後的散步,林澤喜歡走在月光下,喜歡靜靜欣賞月亮漸漸偏移。
那是可以稱為享受的神情。
……
還有現在,林澤是趨向燈光,卻又背對着燈光。
奇怪的矛盾,卻又不奇怪。
從林澤願意透露得隻言片語中可以窺探一二他之前生活的環境。
阿蒂彌斯抿了抿唇,繼續說道:“這裡屬于你,一切都屬于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如果有,我會保護你,同永遠忠心你的智能機器一樣。
我會永遠忠誠于你,忠誠于林澤。
林澤的眼睫顫了顫,許久後,“阿蒂彌斯,你不該說出這句話的。”
林澤的聲音平淡到近乎冷漠了。
金沙的林先生懼怕雷雨?懼怕黑夜?
這要是讓前世的那些仇敵聽到,隻會大笑着嗤笑阿蒂彌斯是不是癔症犯了,青天白日的就發起了白日夢。
可偏偏這的确是事實。
林澤不敢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事實。
金沙的林先生近乎無所不能,沒有任何弱點,家族死光,心腹們沒了就換。不在乎會死多少人死的又是誰,隻要能達到目的,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
在外面如此,在面對自己人的時候也是如此。
在林澤七歲時就跟在他身邊,跟從整整十八年的林誠不知道這件事,後來的妹妹林諾更加不知道這件事。
而阿蒂彌斯,截止到今天不過45天,甚至不能算親眼“看見”。
他知道了:林澤懼怕雷聲,林澤恐懼黑夜。
“哈”
林澤笑了一聲,笑聲似諷刺又似冷笑。
他沉而緩地說:“阿蒂彌斯……”
你知道你在揭露誰的弱點嗎?
“阿蒂彌斯……”
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一頭前世埋于深淵,今生還沒有爬出來的怪物嗎?
“阿蒂彌斯……”
你不該對一頭怪物說,你掌握了他的弱點……
一室寂靜,刻意之下,呼吸幾不可聞,可緊抓的手卻沒有放松一分一毫,死死抓住。像是未開化的野獸,又像是驟然聞到人氣的餓鬼,咬住了就再不放開。
*
大雨瓢潑之夜,莊園三面開了遮雨器擋雨,唯獨西面空留一座寒池盈滿。暴雨侵襲,一切聲音皆掩蓋雨聲之下。
是以無人得見,那小小的一粒種子已然發芽蔓枝,一枝細細的泛着熒光的枝條,迎着波濤暗湧,以緩慢而又堅定地速度,延着水深蔓出了水面,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枝芽。
枝條羸弱細瘦,好像一陣風吹過就能折斷,偏偏大雨滂沱中,它自屹然,一瑩一暗之間,似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