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水尾幸一自己都不記得起因，但他從未忘記過那種屈辱。

是眼睜睜看着背後支撐身體的骨頭被一節一節的打碎，還要在笑容裡摻雜着讨好誇對方打得好的屈辱。

然後，踩着自己那灘已經成為混雜着血水的爛泥的屍體，往上走。

偶爾水尾幸一也會低頭往下看，像是置身于世外的旁觀者，漂亮的藍色眼睛裡全是無動于衷的漠然。

打碎的骨頭做底，泥狀的血肉堆在上面壘成基座，被尖銳的骨頭碴子戳進去，沒有絲毫痛意。

扭曲的環境是長不出正确的人的，隻會培養出更加扭曲的怪物。

但哪怕是怪物，也是曾被當做人過的。

偏偏就是因為曾經當過人，怪物才會懂得痛苦。

對于做過人的人來說，不被當人的日子是很難熬的，同時在兩種模式間來回切換更是種殘忍。就像是剛吐出卡在喉管的異物，還未來得及呼一口氣，就又被數倍塞了回去，如此往複。

痛苦周而複始，徒花的人一個接一個熬不住的死去，水尾幸一也隻剩那股韌性撐着不倒下。

普通人尚且受不了那種極具的落差，更何況是他那樣曾被予以重望的天之驕子。

昔日令旁人的羨慕和贊歎的天賦，在他止步不前，隻能勉強維持當年的成績時，顯得如此滑稽而又諷刺。明明他的射擊天賦是曆屆以來最好的，卻也隻有他淪落到了如此境地。

痛恨嗎？自然是痛恨的。

手下敗語氣嘲弄将讓他開價時是痛恨的，輕佻手指捏在下巴被用作展示的時候是痛恨的，身體被迫惡意打開卻還要溫順接納時是痛恨的。

但是……恨誰呢？

身為元兇的父母已經被送給死神，客戶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交易，那就隻能将恨意一股腦投給推波助瀾的朗姆和随口欽點命運的BOSS。

“我馴服了他們。”

那句傲慢至極的電子音，自上方傳下，而水尾幸一能做的不過是順從跪在膝邊任人撫摸喉嚨，讨取恩寵。不遠處的琴酒恭敬低着頭，筆直站立着。

真的馴服了嗎？

那當然不是的。□□可以屈從，但靈魂不行。

孤狼适合荒野而非鎖鍊，飛鳥生于天穹而非囚籠。

黑澤陣和水尾幸一，永不屈服。

在這片盤踞了日本長達半個世紀的黑色海域裡，他們用十幾年時間拉起的巨網，足以捕獲那條衰老的鲸魚。

敬愛的BOSS啊，我們，不死不休。

…………

琴酒和宮野志保從人魚島回來了，沒有多少收獲，所謂的長壽婆，也不過是個年輕女人故弄玄虛，讓人掃興。

兩人回來後，剛忙完準備偷懶休息的水尾幸一就遭了殃。

第一站就是宮野志保的實驗室。

人是琴酒拎過來的，檢查也是琴酒盯着做完的。

血液、尿液、X光、CT、細胞和組織……等等常規和不常規的檢查，通通都進行了一遍。

翻閱着檢查結果報告，宮野志保臉色起起落落，落落起起，手指往前翻了兩頁，她怪異的視線從紙張轉移到了水尾幸一的臉上。

見此，本就不耐煩的琴酒黑着臉命令：“說！”，狼般的綠色瞳孔鋒利如刀。

生冷的語調，讓本就有些怕他的宮野志保不自覺攥緊了手裡的報告，定了定神，才對着水尾幸一開口：“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壞消息。”水尾幸一語氣果斷，表情平靜。

反倒是一旁的琴酒點了支煙，也不抽，就那麼捏在手指尖，任憑煙霧彌漫。讨厭煙味的宮野志保敢怒不敢言，隻得暗自慶幸自己提前戴了口罩。

向來尊重病患意願的宮野志保，優先公布了對方選擇的壞消息：“你的體内存在大量各種藥效在相互作用，毒素殘留也增加了身體的負擔，這些都極大地加重了身體許多器官的損害和過度負荷。”

“尤其是你的肝髒和腎髒，已經能看出明顯的病變和衰竭。此外，藥物和毒素可能還影響到了中樞神經系統，你是不是近兩年常常感到頭痛和時間模糊？”

在琴酒兇狠的目光下，水尾幸一猶豫半晌後，遲疑着點了點頭。

……

琴酒的眼神更恐怖了。

見到宮野志保僵直在原地，遲遲不說下文，水尾幸一這才意識到琴酒對女孩的殺傷力。

也對，宮野志保再怎麼天才，也是手裡不曾沾血的十幾歲女孩，怎麼扛得過琴酒槍林彈雨中拼殺出的殺意和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