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拾走的時候天早已蒙上了暗色,路邊亮起的燈光把來來去去的人影拉得老長。
江合硯站在窗邊往下望,冉拾的身影慢慢走遠,終在拐彎處消失在視線裡。
他盯着那處拐角發了一會兒呆,回神便看到映在玻璃裡的自己,眼底掩藏着無聲無息的掙紮和落寞。
眼角還在發酸,他擡手揉了揉,發現沒什麼用,索性放任不管,拿出手機,低頭去看冉拾給他發的,那條當時沒敢回複的消息。
【10:我這裡出了點意外。你不在遊戲了?什麼時間繼續打?】
這行字他看了很久,直到屏幕即将自動息屏,才驅動着手指敲字回複。
【Summer:不打了。】
【Summer:我之後要出差一段時間,期間可能沒辦法上遊戲。】
【Summer:這段時間你可以接别的老闆的單,或者你想做其他的,都可以。】
雖說冉拾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會當職業選手,但他知道,那并不是因為排斥。
……
冉拾看到消息時,已經回到了他住的那幢樓的樓下。
谷崧家隻有一台電腦,一天二十四小時可能有十八個小時都開着直播。
所以,這幾天他白天大概率都要在網吧裡渡過。
他得回來拿身份證。
路上的時候他把房子的情況簡單跟房東說了說,并承諾會盡量把房子恢複原樣,不能恢複的他也會作出賠償。
房東是個暴脾氣,一聽自家房子被人砸了,連發了幾條語音過來。
點開後,起頭一句中氣十足堪比揚聲器效果的“操他大爺哪個不要命的敢砸勞資的房”引得路人頻頻往冉拾身上看,冉拾淡定得關掉語音收起手機,旁若無人地上了出租車。
再看手機的時候房東已經罵夠消停下來,并大方得表示損壞的家具他給重新配置,不用冉拾再出錢買新的。
冉拾回了句“謝謝”。
退出聊天界面後他看到了一下午沒回複他的老闆終于有了動靜。
出差?
這意思是又讓他帶薪休假,還允許他在休假期間賺外快?
他邊上樓邊打字:【多久?】
等上了兩層樓後,對面才回他:【大概要兩三個月。】
冉拾的上樓的腳步停頓了下。
兩三個月?他們達成的交易也就隻有三個月。
他垂眸,手指動作。
【10:過段時間,我把錢退給你。】
這次對方回得很快。
【Summer:不用。我們本來約定的就是從我找你當陪玩開始後的三個月,現在是我的原因,是我玩不了,跟你沒關系,那是你應該拿的錢。】
【10:那就把時效放到你出差回來後。】
【Summer:也不用。回來後我可能】
這句話斷在這裡,不知道是手滑沒打完就發出來了還是怎麼,幾秒後才又加以補充。
【Summer:可能就不玩這個遊戲了。】
冉拾看着這行字愣了愣。
WAR退遊的人每天都有,他各個号裡曾經加過的老闆,有很多在某次下線後頭像再也沒亮起來過,上次在線時間從一個月前到三個月再到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熱愛會被時間打磨,有的磨滅消弭,有的綻出光亮。
而前者占據了大多數。
隻是他沒想到這位老闆的熱愛格外短暫。
不過想想倒也正常。
對于一些人來說,遊戲就隻是個消遣,沒什麼太大興緻隻是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随時可以抽離。
在他愣神的間隙,又有消息發來,他垂眼去看。
【Summer:謝謝你陪我玩遊戲,我很開心。】
像極了告别的結束語。
最後一層樓梯,冉拾用了十分鐘才走完。
他看着屏幕,想再說點什麼,莫名得不想讓對話結束在這裡。
他發現這個人在他所有接觸過的老闆裡占據着特殊性,沒有哪個老闆是在他最需要錢的時候無視一切風險一次性買他的三個月,也沒有哪個老闆會天天關心他的日常生活,更沒有哪個老闆被他喊“哥哥”親手帶着入門……
幾乎是沒話找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問出了一句:
【你喜歡的那個人,追到了嗎?】
“咚”的一聲悶響打斷了冉拾的思緒。
他站在門前擡頭,幾乎是反射性抓過對門阿婆放在門口的竹掃帚,死死盯着眼前的這扇門。
聲音是從裡面傳出來的,門鎖顯而易見地被破壞了。
小偷?還是要債的那群人又來了?
他開門走進去。
客廳跟他走之前一樣,依舊是一片狼藉。
沉重的悶響聲沒再出現,細聽卻能聽到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
在他的房間。
冉拾把手裡的掃帚緊了緊,快步走過去,看到人後,他突然後悔自己手裡的為什麼不是一把刀。
冉明修。
上回在醫院他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竟在警察來之前跑了,一連消失了幾天。
沒想到他還敢出來。
“呦,回來了。”冉明修見到冉拾突然回來并沒有表現出慌亂,反而指着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的櫥櫃,咧着嘴笑道,“那什麼,幫你收拾收拾。”
下一秒,冉拾手裡的掃帚已經直奔他的面門。
他堪堪躲過,掃帚“砰”得一聲砸在櫥門上。
冉明修臉色暗沉了一瞬,轉眼又擺出一副凡事好商量的姿态,“小拾,好兒子,你把合同放哪兒了?”
冉拾盯着他,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别這麼叫我,惡心。”
“惡心?”冉明修點了一支劣質煙,吸了一口吐出渾濁的煙霧,挑起一邊的眉毛斜眼看向冉拾,咧嘴道,“可再惡心你也是我的種。”
說罷,他彈了彈煙灰,又像聊天一樣看着四周随口道:“那群慫貨還跟以前一樣隻敢砸東西潑油漆,都沒點長進,不過,也夠你賠不少的了吧。”
冉拾的指尖已經掐進了掌心,極力克制着即刻把這人弄死的沖動。